左手心,右手背
Okumura Yukiox Okumura Rin
05. If one day……
候補生的認定測驗順利結束,縱然沒人說出口,但一想到可以結束從早唸書到的日子,都覺得慶幸不已。小氣巴拉的理事長請大家吃文字燒慶祝,驅魔塾一夥人嘴上抱怨,還是吵鬧地在小店裡開心點菜,這是驅魔塾某一日的和平風景。 團體合宿後,除了班上那兩名獨行的人物以外,燐跟班上其他同學熟捻了些。勝呂見到他還是沒啥好臉色,但像達成某個程度的和解,相同目標的兩人允許了對方的存在,而至於志摩廉造和三輪子貓丸這兩位則早已接納了他,若碰到什麼不懂的問題,兩人都樂於幫他解答。 上起課來還是頭昏腦脹,現在的燐總算熟悉了驅魔塾的生活。 「日子過得好快唷……」光影透著葉間晃動,他不禁感慨的說。 「對啊,感覺一眨眼就要接近學期末了。」穿著和服的女孩也笑著同意,今天難得驅魔塾提早下課,想學著貓兒貪圖午後溫暖的陽光,找到一片有樹蔭的草地發呆,沒想到和勝呂他們三人不期而遇,原來大家都有同樣的想法。 眾人在校園內找到合乎理想的草地,草地旁邊有一棵高大的榕樹,濃密樹蔭足以遮蔽豔陽,燐見到草地就迫不急待的撲上,大字形躺在草地上曬著午後陽光實在太誘人了,其餘三個男生紛紛追隨燐的動作,廉造甚至整整滾了草地一圈,才滿足的就定位,詩繪美則苦笑婉拒躺草地的邀約,一群人仰望藍天浮雲,享受難得悠哉的午後。 「雖然說通過候補生測驗就可以接任務了,但是聽那些任務的內容,根本就是把候補生當成雜工嘛。」 「沒辦法,誰叫我們是最底層的驅魔師候補生,自然只能做這些工作嘛。」 「你被分配到哪個?我接到的是去多魔川採集囀石。」 眾人閒聊的片刻裡,詩繪美注意到沉默的少年,她擔心的詢問:「燐,你還好嗎?最近常看到你在失神呢。」 「奧村那傢伙八成又在發呆了吧?」勝呂冷哼的說道,被指名的少年沒有像平時立刻爆走反駁,他繼續仰望湛藍的天空沉默。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 許久,少年才吐出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一句話。 「如果有一天,我遇見了一個大美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向她要電話。」廉造的反應最快,像是哼歌似的輕快語調,造出讓人啞口無言的句子。 詩繪美掩面輕笑,也跟著造句說:「如果有一天,我希望能用自己的雙手和雙腳,親手找到天空庭院。」 子貓丸則推推眼鏡一笑:「那麼我就是如果有一天,我要讀遍所有經書,並且將那些經文全部抄寫下來。」 最不屑這種幼稚遊戲的勝呂,最後也冷冷的說出自己的句子:「如果有一天,我要成為最強的驅魔師,打到可惡的撒旦。」 「這是大家的『如果有一天』啊……」燐突然笑了起來,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般,而這樣毫無來由的反應,立刻讓勝呂不爽的說道:「奧村你到底在說什麼,拜託用人話講,不然就請閉嘴。」 燐拔起一根綠色的鼠尾草,於指間恣意的旋轉著,豁然開朗的神情,「我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關於『如果有一天』……」更加莫名其妙的話讓大家面面相覷,正想進一步詢問時,燐卻猛然坐起。 「好!!──那我先走囉!」他一抓起劍袋就揮手道別。 「呿,那小子跑得還真快。」勝呂對著逐漸跑遠的人影咋舌,詩繪美望著燐跑去的方向,好一會才不確定的開口:「燐……好像要去很遠的地方呢。」 燐以跑百米競賽的速度衝回宿舍,翻箱倒櫃的尋找,他依循內心直覺的指引,趴在宿舍的地板上摸索好一陣子,感受某塊地方有奇異的波動,立刻掀開那塊木板,就發現尋找的目標,那支鑰匙被擺置在小小的魔法圓中央。 「是你在呼喚我吧?」他拿起鑰匙,再肯定不過的說。 鑰匙已經不是當初看到的普通模樣,華麗雕花的細緻裝飾,金黃的長柄,表面刻滿細小的魔法文字,在日光下反射金黃色的光芒。 燐笑了笑,握緊鑰匙,「我呀,頭腦很笨,很多事情到最後都放棄思考,但這次我沒有放棄喔,我一直拼命的在想老頭你轉交給我這把鑰匙的理由……現在,我好像終於明白你希望我做什麼了。」 其實,他仍繼續作著夢。 自從把鑰匙交給雪男後,對方只淡淡地說已經把鑰匙放在安全的地方,短時間之內不用擔心,然而他的夢境未曾停止,只要閉上眼失去意識,轉瞬就會來到夢境之中。許多許多的夢……有時候的夢嚐起來是甜甜滋味,有時候的夢潮濕陰暗,有時醒來會記得夢的片段,有時醒來什麼都忘了。 於是他開始替記得的夢境取名字,一個又一個。 黑色森林裡尋找消失的白色螢火蟲。 無人的寂寞行星上,數著銀河中的星星。 深藍色大海,想要抓住鯨魚的尾鰭。 魍魎群集的小巷,發臭垃圾桶旁,幽暗惡魔出沒的蹤跡。 每個夢裡,都有那個人在。 「吶,這次你不用放我出來了,就把我關在夢裡吧。」低聲對著鑰匙說話,就像是回應他的話般,鑰匙發出淡淡的光芒,周遭的空間扭曲轉換,燐毫不猶豫地閉上眼,他有預感,這將是最後一場夢境了。 「如果有一天。」 ──是他為這個夢境所取的名字。 黑暗的朦朧,有個人正在大力搖晃他的肩膀,自己生平最討厭別人打擾睡眠時間,若是有人想強制叫醒他,他會立刻不客氣的揮拳過去,然而對方似乎已經司空見慣,輕而易舉閃過他的拳頭。 「哥哥快點起來!你老闆打電話來了。」 「……什麼老闆?管他是哪來的老闆……我要繼續睡……」 「是居酒屋老闆打電話來啦,你快點起來!不好意思我哥昨天很晚睡……哥!快點給我清醒!」模糊間聽到弟弟替自己賠罪,正想翻身繼續睡時,一記不客氣的手刀就重擊自己頭部,把他徹底喚醒。 話筒被硬塞到手裡,抬起臉就是弟弟怒氣沖沖的表情,燐只好努力打起精神說話:「喂,我是奧村……什麼!今天晚上有公司預約聚餐?好啦好啦,那我過去支援,可惡,我這個月根本沒放到假耶。」欲哭無淚的討價還價後,還是被迫接受不平等要求。 見到他掛掉電話,雪男才開口詢問:「怎麼?又被叫回去幫忙了?」 「我要加薪,根本就不給我休息的時間嘛!哪有人這樣的!」燐不滿的大吼,一個月幾乎天天都被叫去幫忙,即使輪休也是如此,搞不好有一天他會過勞死。 「哈哈,沒辦法嘛,誰叫哥哥的手藝這麼好,前幾天老闆偷偷跟我說,想要收你為徒弟,說你一定可以自己開家生意興隆的好店。」雪男微笑遞來一杯熱牛奶,弟弟知道昨天他又忙到半夜凌晨兩點才回家,睡了四個小時又被電話吵醒。 等到燐喝完熱牛奶,雪男拍拍枕頭,示意要他躺回床上,還傾身為自己蓋好棉被說:「再睡一會吧,時間到了我會叫你。」 燐呆呆望著那收拾房間的背影,雪男發現他的視線,回首嘆息說道:「哥,你不想補眠的話,我就告訴老闆你要提早上工囉。」他這時才趕忙乖乖的閉起雙眼,雖然弟弟經常對他酸言酸語,但這個時候,也只有他會對自己這麼溫柔。 忍住想喚住對方的衝動。 忍住想要說出所有事實的衝動。 ──這裡是夢境。 他沒有惡魔尾巴,也沒有尖耳朵,在這裡他只不過是個平凡的十五歲少年,個性火爆衝動,力氣比其他人大,時常闖禍,國中畢業後沒有繼續升學,目前是某個居酒屋的廚房人員,過著很普通的生活。 從某天開始,他就持續做著這樣的夢。 世界就此一分為二,閉上眼做夢,他開始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雪男,你晚餐想吃什麼?我可以做完晚餐再出門。」墜入睡眠的前一刻,他努力撐著意識詢問,弟弟苦笑著伸手拍拍他的頭說:「爸爸說隨便吃吃就可以了,要你多睡一點……哥哥,不用這麼拚啦,大家都在啊。」 睡意像浪潮淹沒意識,於黑暗浮浮沉沉,身體的疲憊逐漸被帶走,等待燐再度睜開眼,他還在修道院的房間裡,望著熟悉天花板發楞,看來鑰匙已經應允他的話,不像之前醒來會回到正十字學園,他真的被關在這個夢裡了。 燐揚起笑,沒有任何慌張的情緒,他在這個夢有要做的事。 趁著出門前的時間,燐為修道院的眾人們準備好簡單的晚餐,一鍋香濃的咖哩,兩個盤子分別盛著香酥的豬排跟可樂餅,眾人三三兩兩聚集在餐桌前,聽到是他煮的就搶著添飯,爸爸心滿意足的大大咬一口豬排說:「當學徒也很不錯啦,但燐有沒有考慮繼續升學啊?我也很支持你去唸廚師之類的學校喔,你的手藝真的很好。」 「那、那種事情再說啦。」他背起背包,逃避似的衝出門。 他工作的居酒屋在距離修道院有些遠的地方,若是出門時間晚了,就必須發狂騎著腳踏車才能準時抵達,而他的老闆又是對守時特別囉嗦的人,每次遲到就會開罵:「開什麼玩笑!跟人幹架若不準時只會被人看扁!」兩隻手臂都刺龍刺鳳,這句話是不知從哪個黑幫組織退下的老闆的口頭禪。 今晚的居酒屋仍舊人潮不斷,靠著跟老闆兇惡態度相反的好廚藝和一應俱全的日本酒,這家店早已小有名氣。燐一進門就被老闆呼來喚去,大半時間在廚房幫忙裝盤,偶爾也要支援人手不足的外場,打烊收完店往往都凌晨一、二點。 燐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今晚老闆總算有點良心,擺擺手要他早點回去,意識已經呈現模模糊糊的狀態了,身上都是燒烤的臭味,當想到還要騎腳踏車一大段路才能回到心愛的床舖上,他頓時萌生乾脆露宿街頭的想法。 當燐揉著快要閉起來的雙眼,走向停放腳踏車的位置時,遠遠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昏黃的燈光映照出那人長長的影子,戴著眼鏡的少年抬起臉打招呼。 「雪男?!你怎麼會在這裡?」燐驚訝的說,對方闔起手中的SQ笑說:「去便利商店買SQ,看時間差不多,就順便來接你啦。」 「喔……」最好會來這麼遠的地方買東西啦,即使在心中如此吐槽,仍有一種暖暖的感受在心中蔓延,雪男自動騎上他的腳踏車,示意要燐坐上後座,微涼晚風吹送,腳踏車的輪子發出的規律嘎嘎聲,他將雙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 「真平靜的日子吶,一想到這禮拜就要離開家,還真的有點捨不得呢。」聽到前方傳來的這句感慨的話,燐靜靜地把額頭靠向對方背部,像是同意這句話般。 十五歲的他們,平靜如水的日子。 雪男以特別獎學金學生的身分,即將進入到聖十字學園就讀,校方規定全體住宿,所以幾天過後,弟弟就要離開生活了十五年的修道院,而本來就不喜歡讀書的他,經歷一番波折,好不容易透過老頭子的友人關係,得到了現在這份工作。 腳踏車沒有彎進回修道院的那條路,雪男騎進另外一條街道,燐望著飛逝的街景,他知道這條路所通往的地方,而這時前方又突然傳來一陣笑聲,聽見雪男忍笑的問道:「哥哥,你最近怎麼一直黏著我啊?該不會……覺得寂寞了吧?」 「才沒有!倒是你還不多珍惜跟你哥相處的時間,之後你想要還不一定有。」被說中心事的困窘感,他急忙轉頭假裝沒這回事。 「哈哈,不過以後能夠自己使用一個房間還不錯吧,哥哥快點結束叛逆期吧,爸爸以後還要你幫忙照顧耶。」聆聽對方吐露的這些話,離別的真實感越發強烈,他含糊地應聲,腳踏車也抵達目的地。 這裡是他們兩個小時候常來玩的公園。 郊外的天空還可以看到稀疏的星光,雪男將腳踏車停在公園路口,兄弟兩人並肩走向公園的長椅,夜蟲鳴奏,呼吸有點冷的新鮮空氣,一排黃色的路燈點綴無邊黑夜。 就著一前一後的腳步,不知何時身高已超越自己的弟弟,回頭相視而笑說:「爸爸以前還很擔心你有天會進少年感化院呢,因為哥哥你從小就到處闖禍嘛,打破玻璃只是小事,還把同學打到送醫院,以前街坊鄰居總說你是惡魔的孩子,不過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總算放心許多了。」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 「吶,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是惡魔的孩子,而且還是撒旦的孩子喔,個性兇暴,做了很多無可挽回的錯事,甚至爸爸還為保護我而死了,幾乎所有人都討厭我,因為我的緣故,讓你獨自背負很沉重的事物……」 雪男愣了三秒,立刻噗嗤笑出:「哈哈哈,哥哥不是最討厭惡魔之類的話嗎?說那些都是騙小孩的玩意,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喂喂,我很認真在問耶!」燐不滿的皺眉,但對方似乎把這當笑話看。 那描述的殘酷世界才是現實,而這裡才是虛幻的「如果有一天」。 其實他不只一次想過,若這個世界才是現實該有多好,他不是撒旦之子,就算從小到大時常跟人打架,衝動而闖過的禍沒有少過,在這似乎只被當成普通的不良少年,在這裡他有工作的地方,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有關心他的人們。 在這裡,沒有沉重的命運。 意識到話題帶來的沉重,燐揚起笑,試圖緩和氣氛說:「你離開家以後,或許沒什麼機會可以問了,我這個哥哥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卻沒什麼關心你,甚至沒去了解你的想法。」因為被孤立而自暴自棄,任性做了許多錯事,而始終忽略了這個人,是用著怎樣的心情站在他身邊。 「雪男,可不可讓我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不敢直視對方,他緊張的開口。 ──這是他埋在心底最深,也最想知道的一個秘密。 雪男望著星空沉默不答,夜風吹過兩個人之間的空位,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指向公園裡的溜滑梯微笑說:「哥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大吵嗎?吵到我們誰也不跟誰說話,但那次吵架的理由實在有夠幼稚……」 最後的話語消逝在風中,雪男站起身,拍拍沾黏草屑的膝蓋,淡笑說道:「時間很晚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就留到我要走的那天再說吧。」 城市裡有些寂寞的星光,灑落兩人踏上的歸途。 距離夢醒,還剩下多少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