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心,右手背
Okumura Yukiox Okumura Rin
04. A doll, which has heart
「哥哥,你真的是危險人物耶……」虛脫的坐在椅子上,雪男深深嘆了一口氣,燐歪著頭似乎無法理解事情的嚴重性,惡魔尾巴左右搖晃。 奧薩珈之鑰,這被正十字騎士團視為高度危險的東西居然出現在這裡。 燐一臉不解的問:「啊?這個很危險嗎?」 這東西何止危險,這是正十字騎士團尋找許久的物品,據說一百年前遭竊之後,就輾轉流於物質界各處,每次的出現往往都出現不少死傷。 而奧薩珈之鑰,就是奧薩珈致死夢境的入口。 為什麼這樣危險的東西會在爸爸手裡,然後爸爸又要崎坂神父轉交給哥哥?……接連而來的問題讓雪男頭痛不已,目前只能勉為其難地推斷鑰匙上浮現的黃金紋路代表惡魔吸收了新的力量。 「哥哥!該不會剛剛有發生什麼事情吧!」雪男急忙抓著那人檢查,燐一臉莫名其妙答道:「沒有啊,我剛剛只是做了個夢而已……倒是你的罰寫快害死我了啦!」說到憤怒處更加燃起怒火,卻只能沒膽的縮小音量說道。 「我明天會把這個東西呈給上層!這種危險的東西,絕對不能留在這!」 「喂喂──這是爸爸給我的東西,誰准你拿走的呀!」話說完,燐就趁機搶走雪男手中的鑰匙,還立刻藏至身後,他想搶回卻被亂揮的惡魔尾巴妨礙。 「你還不懂這個東西的危險性嗎?搞不好會鬧出人命!快點把東西給我!」對方的不合作的態度讓他頓時惱火起,在不大的房間上演你追我跑的爛戲碼。 「爸爸不會害我們吧,我覺得爸爸會給我這個東西,應該有他的用意在……」燐被逼到角落無處可逃,才小聲地說出自己的見解,而聽到這番話,雪男的怒氣也瞬間熄滅,是呀……爸爸根本不可能會害哥哥。 「好吧,這個東西就先暫時放我這裡,明天我會再想辦法去查出詳細的資料,在這之前哥哥你不准再碰了!」雪男嘆口氣後妥協,燐的表情瞬間一亮說:「太好啦,雪男你果然是我的好弟弟啊~」 「不要用你的尾巴拍我的肩膀!」 他不滿的一吼,但燐笑了笑,絲毫不在意。 身兼惡魔學老師與正十字學園的學生,每天的時間幾乎壓縮到極限,雪男今日也是結束了高中部的課程後就匆忙趕往教職員大樓,距離暑假只剩一個月,驅魔塾的任課教師們都在籌備這件大事。 「奧村老師?奧村老師!──」 「對、對不起,不小心發呆失神了。」他回過神,連忙乾笑的道歉。 「這樣不行唷,下個禮拜就要舉行合宿了,可要好好全心準備。」負責教授聖典背誦術的夫人以略為苛責的語氣說道,他居然會在重要的會議裡走神,雪男責備自己的不專心,理事長只是笑了笑,繼續剛剛談論的主題。 「那麼今年驅魔塾的合宿就決定在正十字學園舊男宿舍舉辦了,請各位老師多加費心,合宿期間是最後階段的強化訓練,而候補生資格測驗的部分就按照涅高斯老師的編排,也請各位老師多加協助了,今天的會議就這裡結束吧。」 老師聚集在一起話題的不外乎就是學生,每年驅魔塾的學生人數都在十位以下,幾個學生名字輪番被討論,提到哥哥的名字時果然伴隨不少嘆息聲,連他每次改哥哥的考卷時,都會開始懷疑自己身上真的流著跟這傢伙同樣的血液嗎? 雪男偷偷伸手摸向口袋,確定奧薩珈之鑰還在,想到自己居然沒把這麼危險的東西上繳,他不禁嘆息自己果然受了某個人的壞影響。 眾老師們的話家常也告一段落,即將準備離開,雪男急忙叫住負責惡魔學的老師,一位和藹的老先生疑惑的回頭,他除了在驅魔塾授課以外,其他時候都是一個用功的好學生,雪男認真地發問:「不好意思,老師,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您,是關於奧薩珈之鑰的事情。」 「奧薩珈之鑰……你說那把失落多年的奧薩珈之鑰?怎麼突然想知道關於奧薩珈之鑰的事啊?」老先生疑惑反問,雪男連忙用微笑掩飾:「因為最近看到一些有趣的書,所以想知道有沒有相關的文獻。」 「呵呵,奧村同學成為奧村老師以後,還是如此求知若渴啊,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學生,但馬上就要強化合宿跟候補生測驗啦,等到結束之後,來我辦公室泡個茶吧,我再詳細解釋給你聽。」老先生笑著說完,他也只好陪笑的帶過話題。 爸爸,你為什麼要給哥哥這麼危險的東西呢?…… 而為什麼我完全不知道這把鑰匙的存在…… 無數的問題盤旋在腦海裡,找不到答案的焦躁感逐漸增加。這幾天抽空查的資料沒有多大的進展,大部分的書記載的都跟惡魔學課本上描述的差不多,具體內容和歷史記載都是含糊帶過,幾乎無人知曉奧薩珈夢境的真實情況。 原本打算去圖書館再查查資料,但走到半途就打消主意了,紛亂的情緒應該也很難專注。雪男收回鑰匙串,決定用步行回宿舍。正十字學園為防止惡魔的侵襲,理事長設下不少避邪器、結界與迷宮,學生手冊上就有一條特別注意事項:請不要隨意進出校園標示危險的區域。 不過每當想要散心的時刻,雪男通常不用鑰匙,任由自己在校園裡隨意走走。 靜謐的後花園,特別加蓋的溫室裡種滿來自異國的花草;學生社團大樓裡面還有不少學生正在進行社團活動,自己沒辦法參加社團活動,但是經過這裡,感受一下吵鬧的快樂也不錯。 散步到日落時分,黃橙晚霞照著自己的影子,雪男才停下有些發痠的雙腳,伸伸懶腰,這個時間差不多該回去宿舍吃晚餐了。乍時,有絲不對勁的感覺爬上身,雪男環視四周,這個地方他有來過幾次,熟悉的景致中透著微妙的異樣感。 「垃圾焚化場,前方三公尺。」 好一會,才發現牆上多了一個不明顯的指示標牌,雪男喃喃唸出上面的字。有個東西在召喚,還是其實是自己在召喚那個東西呢?……他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踩在落葉上發出的沙沙聲響,彷彿是一首柔和的樂曲。 他站在一扇厚重的生鏽鐵門前,手搭在門把上。 腦中剛閃過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疑問時,門就輕易地推開了。 彷如時空錯置的幻覺,眼前是類似焚化爐的場所,廣大的空間內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骯髒的、乾淨的、嶄新的、泛黃的……就如同電視媒體上看到的垃圾場,堆疊著比自己還要高的被捨棄物。 「該死……我剛剛是怎麼了。」雪男後悔莫及,但已無可挽回,連剛剛是從哪裡越過邊界都完全渾然不知,一轉身就發現剛剛進來的那扇門消失,轉瞬間就被困在這裡。 這裡,是夢境嗎? 稀奇古怪的物品散落,雪男輕輕踏過各式各樣的物品前進,過了一會他觀察到,不管是大的物品還是小的物品,所有東西都用一條細鐵絲綁著小小的白色標籤。 雪男幾乎是用爬的爬上那座垃圾山,他隨意拾起一座壞掉的小收音機,綁著的標籤用鉛筆字寫著:「XXXX年,吉川優太」,而另外一束尚未凋謝的玫瑰花,標籤則寫著:「XXXX年,細川秋子」……被丟棄的年份,以及擁有著的姓名,他直覺的推斷這些物品被標示了這樣的內容。 突然,傳來一個機械音的廣播,像是接收不良的訊號,那聲音斷斷續續的重複:「注意──距離焚燒時間約十五分鐘,請集中場內的人員疏散,注意──」 不要被夢境迷惑,不要被夢境迷惑了……他喃喃自語的說著,雪男抬頭環顧四週,連同天花板也仔細檢查過,沒有任何的出入口。虛幻的夢境?真實存在的空間?迷惑的剎那,卻再也無法堅定分辨。 眼角餘光發現不遠處,發現有隻孩子的手臂從垃圾間露出,直覺有人被壓在垃圾下,雪男急忙走進想把那個小孩子拉起,但一觸碰到那隻小手,他頓時變得遲疑不已,這不是人類的手臂,彷彿塑膠類的觸感,仔細一看才發現手腕關節有不自由連接處。 手腕上綁著那張小小的標籤:「XXXX年,奧村燐」 他握緊那隻手,慢慢地使力拉出── 除了那隻手臂,其他部分也慢慢顯露,那是一具髒兮兮的人偶,它的身高不到自己的腰部,黑色雜亂的頭髮,人偶身穿著國小制服,軀體有不少受損,缺少了右手臂跟左腳,右眼的玻璃眼珠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黑色的窟窿。 雪男壓抑內心湧上的一絲厭惡,才沒有放開人偶的手。 算算標籤的日期大概是八年前左右,這尊人偶跟小時候的哥哥一模一樣,幾乎可以懷疑這尊人偶就是用哥哥小時候的樣子仿造而成,所有部份都唯妙唯肖,然而極度的相似卻給人相當不舒服的感受,人偶沒有記憶裡哥哥嘻嘻哈哈的笑容或是暴跳如雷的模樣,這尊人偶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無神。 雪男這時才看向牆壁上,那兩行用紅色油漆噴寫的大字。 垃圾集中場,凡是所有想要捨棄的情感都可集中於此。 定時焚燒,請勿在焚燒時刻逗留,以防危險發生。 此時,那個機械音的廣播再次傳來:「距離焚燒時間十分鐘,請各人員撤出,倒數開始──」,而他的心臟強烈躁動著,發現人偶的後頸有一個小小的鎖孔。 雪男抬頭再次閱讀牆上的字。 ……哥哥……想要捨棄的情感……? 若在夢境魔域裡不能保持冷靜和客觀,意味著將主導權拱手讓出給惡魔,讓對方支配自己的行動與想法,但是此刻他早將這件事拋諸腦後。雪男將人偶輕輕放回原位,開始奮力搬開龐大的東西,濕熱汗水滴落額間,指甲裂傷流出滴滴鮮血,只想著如何找出人偶殘缺的部分。 「焚燒倒數開始……兩分……一分五十秒……一分四十五秒……一分四十秒……」 人偶的左腳被壓在一台老舊的電視機下。 「一分三十秒……一分二十五秒……一分二十秒……」 他在一台冰箱裡發現人偶的左手臂。 「一分……五十五秒……五十秒……」 青色的玻璃珠完好無缺,和水族箱五顏六色的小石頭擺在一起,雪男小心翼翼撿起玻璃珠,將它放入人偶的右眼裡。彷彿等待許久,某個聲音在腦海中響過,它摸向口袋裡,緩緩取出那把鑰匙。 鑰匙、發條、轉動話語。 完全與這把鑰匙對應的鎖孔,他聽到微小齒輪的旋轉聲,逐漸收緊的發條,廣播仍在倒數最後的時間:「四十秒……三十五秒……三十秒……」,他輕扶著人偶,抽出鑰匙,齒輪開始轉動,他凝視玻璃眼珠反射的小小光芒。 人偶的嘴巴上下開合,幾乎不可聽聞。 他傾身將耳朵靠近在人偶的唇邊,才聽見那句隨著齒輪運轉,不斷重複的話語。 「……反正……反正我早就習慣了。」 「……被人厭惡了……早就習慣了被人討厭……」 是哥哥的聲音── 最後的十秒倒數,他顫抖地拿出隨身攜帶的OK繃,輕輕貼在人偶殘破的缺口上,就像每次替那人包紮的時刻,他握著人偶傷痕累累的手,聽見自己沙啞了的聲音說:「哥哥不要再說這種話了……這些話聽起來挺讓人傷心的……」 四周響起火焰熊熊燃起的爆破聲,熱度急速竄升,周遭所有的物品都化為灰燼,他手上的人偶也在接觸火焰的瞬間碳化,肆虐的火焰無情,哥哥的面容焦黑一片,青色的玻璃珠掉落在地,那是他最後聽見的聲響,看著火焰吞沒自己,意識漸漸遠揚。 閉上眼後,再次睜開。 沒有鐵門,也沒有垃圾焚燒場的指標,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口袋裡的手機鈴鈴作響,雪男按下接通鍵,話筒那傳來連番的抱怨:「喂!你不是說要回來吃晚餐嗎?拉麵都快要糊掉了啦,你到底還在哪鬼混啊!」 「哥哥?……」他不確定的低問。 「對啦,就是辛苦為你煮麵卻等不到人的你哥啦,混蛋快點回來!」熟悉的暴躁嗓音吼完,就掛斷了電話。雪男站在原地,聽著只剩嘟嘟聲的手機,有些狼狽的笑了。 他掏出口袋裡的鑰匙,果不其然鑰匙又改變形貌了。 回到宿舍,哥哥穿著圍裙在門口迎接自己,一臉不爽的模樣說道:「平常都是你唸我,現在總該換我唸你了吧!你最好把這鍋糊掉的拉麵全都吃完!」雪男直接一口答應,見到他乖乖就範的模樣,反而是哥哥擔心的追問自己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只有兩名住宿生人的正十字學園男子舊宿舍,兩兄弟面對面吃著遲來的晚餐,即使麵有些糊了,還是不失料理的好味道。當兩個人把那整鍋的拉麵解決後,燐滿足的打個飽嗝說:「用功之後果然要好好補充體力,吶,我今天很認真地讀了課本喔,把奧薩珈之鑰的那一章都讀完了。」 「真的嗎?該不會只是看到睡著,以為自己全部看完了吧。」他故意不相信的一笑,對方立刻上鉤反駁:「我是真的看完了好不好!不信你考我啊!」 雪男側著頭思考一會,還真的出題考試:「奧薩珈是透過奧薩珈之鑰當作媒介,製造出死亡的夢境,那奧薩珈夢境的內容據說是來自哪裡?」 「哼哼,我可是有讀書的唷,奧薩珈製造的迷離夢境,沒有多少記載描述是怎樣的夢境……但據說奧薩珈的夢境是會窺伺人心的縫隙,反應那些最不想讓他人發現的弱點或想法吧。」 他笑著拍拍手,以示鼓勵:「回答的很好唷,奧村同學。」 「不客氣,那拜託奧村老師請不要再罰我抄寫了。」燐咕噥一聲,似乎對上次他的處罰還是記憶猶新,轉身開始收拾廚房。 雪男坐在椅子上,發楞望著哥哥熟練地將剩餘的食材分裝,媲美主婦級的完美收納,飛快的菜刀和盛裝各類食物的保鮮盒,在廚房裡的哥哥幹練無比的讓人訝異。 「哥哥………」凝視到出神,他下意識地呼喚。 「好痛!雪男你幹嘛突然出聲啦!是想要嚇死誰啊?!」燐回頭狠狠瞪他一眼,因為突然的打攪,他中指被菜刀切出一道不淺的傷口,頓時鮮血直冒,讓人傻眼的是燐接下來的動作,他沒有立即找衛生紙之類的東西止血,居然就伸直了手臂於水槽之上,讓血液繼續滴落。 察覺到雪男詫異的目光,燐無謂的笑著說:「不打緊啦,這點小傷口不一會就癒合,血滴在水槽裡面待會水一沖就乾淨了。」 「笨蛋!!」聽到這段話,雪男立即憤怒的罵道,傾身握住對方受傷的手,立刻用衛生紙壓著傷口止血,「不要這麼大驚小怪的啦,你看傷口開始癒合了……」燐咕噥說著,的確傷口已開始癒合,但他仍堅持要仔細療傷,搬出急救箱,用著雙氧水消毒,替那個只剩下淺淺紅痕的傷口貼上OK繃。 看慣平時這人大喇喇的動作,身體總是大小傷不斷。 但就是無法容忍他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可以說出那樣無所謂的話,再瀟灑聽在耳中總有一種自我放逐的意味,像是身體的傷痛跟任何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以後你受傷了,不管傷口好得多快,都要讓我替你包紮。」雪男以略帶命令句的口吻說完,確定傷口包紮完成。 「謝啦,雪男。」燐舉起包紮好的指頭,楞楞一笑。 當廚房的收拾工作進入尾聲,雪男又想起什麼問題的開口一問:「哥哥,你小時候跌倒的疤痕在右手?還是在左手?」,燐一臉奇怪的回答:「是在右手啊,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雪男微笑搖搖頭,低聲說句沒什麼,轉身就走回房間裡,他獨自坐在椅子上沉思許久,才拿出鑰匙端詳,低聲說出剛剛驗證的答案。 「相反,原來那個人偶是完全相反的……」 應該在右手的疤痕,卻在左手;應該傻裡傻氣的笑,卻是面無表情。 不斷重覆的話語暗示,但其實內心早已千瘡百孔,無法痊癒。 捨棄情感的焚化爐,人偶也是有心,也會感覺到傷痛跟悲傷。 而嘴上說著不在乎的你……其實非常難過和寂寞吧…… 揮之不去夢中與哥哥相似的人偶,以及那叫人心痛的隻字片語,就算傷口好得再快,再怎麼不需要治療,他也要替這個人包紮傷口,想藉由這小小關心的動作,告訴這個人,是有人會在乎他的傷痛。 奧薩珈之鑰,傳說奧薩珈會窺伺人們深埋的黑暗縫隙,回想那夢境荒唐的情節,幻覺的恐懼不安,那是否反應了他最不想讓人發現的弱點或想法。 他的弱點,他的秘密, 只有一個人會讓他失去冷靜。 哥哥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關於你的一切,我是如此的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