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心,右手背
Okumura Yukiox Okumura Rin
03. Open an unseen door
「燐,你昨天沒有睡好嗎?」 「天氣太熱了……晚上就不太好睡。」 穿著和服的可愛女孩擔心的詢問,杜山詩繪美,驅魔用品店「佛魔屋」店主的女兒,前陣子他跟雪男幫忙驅逐了附身在詩繪美身上的惡魔,而她也因這個契機,入學成為了驅魔塾候補生。 燐話剛說完,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一臉還想打瞌睡的模樣。 「奧村同學似乎知道第五題的答案,就請你直接回答吧。」年輕老師微笑推推眼鏡,放下手中的圖鑑,正等著看他如何回答問題。 「我不知道……奧村老師。」他咬牙切齒的說道,對方明知道他答不出來。 「既然這樣,請抄寫課本兩百三十頁到兩百四十頁五遍,相信這樣會有助於你的記憶,明天早上把抄寫好的東西交給我,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大家別忘了回家作業。」下課鐘聲響起,任課老師離去後,驅魔塾的學生也三三兩兩走出。 「混蛋雪男!──」教室只剩他們兩人,燐終於忍不住爆發。 「哈哈……小雪是老師嘛,別生氣了,我媽媽昨天給我一些藥草茶,喝了會比較好睡唷。」詩繪美的安慰稍稍平息他的憤怒,步出教室,兩人決定先繞去詩繪美家拿藥草茶,途中燐還是忍不住碎碎念:「總有一天我要讓那隻眼鏡男笑不出來,太可惡了嘛,做弟弟的還故意找哥哥麻煩。」詩繪美則揚起笑說:「我沒有兄弟姊妹,不知道跟兄弟吵架的感覺是如何呢?」 聽到這樣偏離問題的話,燐大嘆一口氣,決定還是乖乖閉上嘴巴。 溫熱的淺綠色茶水,聞起來有種淡淡的藥草香氣,他記不太得詩繪美所列舉出的藥草種類,女孩微笑說這些藥草都是她們家自己種的,是她奶奶的獨家秘方,有助於放鬆跟舒眠。 「我每次睡不太著的時候,都會泡一杯來喝唷,這種茶配紅豆團也很好吃。」女孩將茶包放進盒子,還附上一盒紅豆團點心,燐笑著道謝,詩繪美抬起頭,用一貫的溫柔笑容說道:「不要吵架了,要好好和好唷。」 但吵架這種事,還要看對方想不想放棄跟你吵吧。 忍不住在心中咕噥,燐慢慢的走回宿舍。 正十字學園舊男子宿舍只有兩名學生居住,雪男還沒回來,不知道又是哪些公事耽擱了。驅魔塾老師、他的雙生弟弟、史上最年輕的驅魔師……不久前才知道實情的燐,一時半刻間無法適應這些陌生的身分轉換,況且那傢伙又老是對他擺出一副嫌棄的模樣。 一進門後,燐立刻丟下沉重的書包,大字型躺在床鋪上,休息夠了才拿出今天要抄寫的課本,「我和你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吧!居然這麼狠心的對待哥哥……」當看見課本內密密麻麻的字時,燐不禁如此憤恨說道,總共十面還要抄寫五遍,果然一點兄弟情份也沒有。 動手泡了詩繪美送的茶,燐開始大吃起紅豆團,還報復性把雪男的份也吃光。抄寫課本的工作枯燥的讓人想抓狂,才寫完第一遍他就覺得全身腰酸背痛,抬頭看向時鐘,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已過了兩小時,窗外全然昏暗的天空。 做什麼事都好,就是不想繼續寫字,燐瀏覽整個房間,自從那次被雪男發現他偷拿SQ去看後,漫畫就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了。不知道還有哪些東西可以打發時間,當他四處翻找,扳開角落裡的紙箱時,一把繫著皮繩的金色鑰匙掉出。 「耶?這不是爸爸給的鑰匙嗎……」燐拾起那把鑰匙,才頓時想起搬進來的宿舍那天,原本要跟雪男提起的事,自從錯過那次以後就沒什麼機會再提起了。 界線和距離,是雪男這幾個身份中唯一保有的共通點。 縱然全部的人都知道他們兄弟倆一個是年紀輕輕的天才老師,另一個是不成材的學生,但是他們不是兄弟嗎?每次察覺到雪男刻意保持距離,或是對某些事情沉默不答時,就有一股火大的情緒在他心底蔓延。 燐握著鑰匙,突然一陣濃濃的睡意襲來。 ……罰寫還有好幾遍要寫……寫不完的話,雪男那傢伙一定會很囉唆……雖然這麼想著,他終究還是閉上了眼睛。 雨聲……傾盆大雨的聲響…… 轟隆隆的雨聲…… 世界彷彿只剩下連綿不絕的雨聲,沉入水中的模糊感,是什麼時候下起雨的……在一片汪洋中載浮載沉,遊蕩沉睡與甦醒的邊界,微冷的氣溫讓他不由的捲曲起身體,抱著自己的手臂取暖。 雨聲忽近忽遠,他好像忘了某件事…… 「咚咚咚!──」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被喚回的意識,燐睜開眼睛,聽見門那一方傳來清楚的敲門聲。 揉著還睡眼惺忪的雙眼,時鐘的時針移動了一格,他向窗外望去,發現根本沒有下雨,燐抓抓頭,疑惑剛剛睡夢中的雨聲是哪裡來。突然,敲門聲開始轉為急促,燐不耐的大吼:「來了來了啦,雪男你自己不是有鑰匙幹嘛還要我開啊?」 ──違和感。 手停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轉動門把,燐小心翼翼的輕喚:「是雪男嗎?」,但是門後沒有任何的回答,敲門聲突然停止,他伸手轉動門把,發現門根本打不開,一絲冰冷的恐懼感潛入,他使勁轉動門把,拼命想打開這扇門。 鑰匙,只能用這把鑰匙唷。 一個念頭闖入腦中,他還沒來得及細想,身體就先有了動作,將那把明顯不合的鑰匙插入鎖孔,下一秒,傳來門鎖解開的聲響,門從外側被緩緩拉開,他的腳不受控制地踏出房間。 「我、我該不會是在作夢吧?」,燐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臉頰,順利地感覺左頰一陣疼痛,眼前不可思議的景象並沒有消失,混亂到無法判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門外不是該有的宿舍走廊,而是一個約有體育館般大小的巨大房間,放眼望去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四面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燈光……數百萬張的白色圖畫紙散落各處,而房間的正中央是如一座小山般的白色紙堆,全都是用白色圖畫紙堆成,只能抬頭仰望才能看到紙堆的最高點。 他彎身撿起腳邊一盒被摔斷的蠟筆,前方傳來微弱的哭泣聲。 燐循著聲音走去,他的腳步聲迴盪在巨大的空間裡,不時飄落幾張圖畫紙,那熟悉的抽泣聲讓他想起久遠的往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繞過房間中央巨大的紙山,遠遠地就發現在房間最深處的角落裡,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喂──是誰在那裡?」 那個人影聽見他的大聲呼喚,迷茫的抬起頭。 一剎那,燐在心中飆出無數的髒話,那個孩子哭得滿臉淚痕,連鼻涕都流了出來,戴著一副老氣的黑框眼鏡,年紀約七歲左右,身上還穿著國小生的制服,孩子揉著哭紅的雙眼,繼續低頭哭泣著。 「奧村雪男,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啊!」燐氣到差點說不出話來。 難怪覺得熟悉,這孩子和記憶裡某個人小時候的模樣完全相同,十五歲的弟弟像是時光倒流似的變成眼前的小屁孩,他第一個萌生的念頭就是雪男故意要整他。「混帳!你不要鬧囉,我是真的生氣了……喂!不要哭了啦!」見到他兇惡的態度,孩子驚懼的一縮,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滑落。 儘管時常打架惹事生非,但秉持絕不欺負弱小的原則,他兇惡的態度沒多久就軟化,暗咒幾句,發誓等之後再來算帳,燐蹲下身拍拍孩子的頭,好聲好氣的問:「喂,要怎麼從這裡出去啊?該不會你也不知道吧。」 「好可怕……我不想看到……黑色的怪物好可怕……這個世界好可怕……」啜泣的孩子只不斷地重複這句話,用手掩起雙眼,似乎不敢看向前方。 「怪物?沒有啊?只有一大堆紙而已,哪來的怪物啊?」燐回頭查看,跟剛剛相同,那座白色圖畫紙山突兀的佇立於中央,除了一大堆圖畫紙以外沒看到其他的東西。孩子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到,拼命地拉住他的手:「好可怕!好可怕!嗚嗚……鬼、好多的小鬼在這裡……」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根本什麼都沒有好不好……」燐再次回頭,還是只有那座白色的紙山,偌大的房間迴盪著兩人說話的回音,什麼黑色怪物和小鬼,完全沒有見到那些東西的影子。 「嗚嗚……你都沒有看嗎?明明就在你身後啊。」孩子小小聲地說,無助顫抖著,他伸出小手努力指向他的背後,「就在那裡,剛剛又冒出來了,好多黑色長了翅膀的東西在空中飛,就在那裡!」。 「……可是我真的沒有看見啊。」到最後,什麼也沒看到的他只能如此回答。 孩子緩緩放開抓著他衣服的手, 沉默的往後退了一步,眼底只剩深深的絕望。 燐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似乎發生過。 似曾相識的對話,小時候的弟弟動不動就哭喊說有惡魔或怪物,有一次他被搞到煩不勝煩,就發怒大吼說:『我就真的看不到嘛!你說的那些黑暗怪物,或是長得很奇怪的小鬼,只是大人編出來嚇人的!惡魔只是故事書裡幻想出來的東西,不要一直嚷嚷有什麼惡魔還是鬼的東西存在啦!』 何時開始,他的弟弟不再哭泣,也不再敘說他所看到的可怕世界,自己還天真以為是因為他們都長大了,早過了相信惡魔和童話的年紀,然而現在他才懂對方沉默的理由。 ──因為他看不到,看不到他所面對的,那真實又可怕的世界。 燐將孩子擁入懷中,溫柔地拍對方的背安撫。 「我看不到,但是我相信你說的話都是真的喔。」 孩子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彷彿終於找到可以依賴的事物,開始放聲大哭,緊緊地抱著自己不放,燐感覺瘦小的身軀在自己的懷中顫抖,他輕輕地說:「對不起吶,雖然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很勇敢耶,自己一個人面對這麼可怕的世界。」 鼓勵孩子般搔搔他的頭,燐咧嘴一笑說:「不要害怕了,我看不到的話,乾脆你畫給我看就好了。」他拿出一開始撿到的蠟筆,隨地撿起一張圖畫紙,把物品交至孩子的手中。 聽從他的話,孩子拿著黑色的蠟筆在圖畫紙上作畫,像是同步感應般,房間內的每張紙都出現相同的畫面,由孩子手上的那張紙開始,一個小小的黑點慢慢擴散,從一張又一張的白色圖畫紙往外蔓延。 那是一顆佈滿血絲的眼珠,人眼浮現在白色圖畫紙上,無數的紙和人眼結合。 詭異的畫面讓人不寒而慄,像觸動隱藏機關般,慢慢地,所有眼珠開始轉動,所有圖畫紙上的眼睛都看向他們這裡,黑色暈染了整個房間,原本明亮的光線被吸收,那些人眼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芒,遠方傳來吞嚥的聲音。 「躲在我背後。」燐把孩子推往自己的身後,沒有帶俱利加羅的情況下,或許只能強行突圍了,孩子奮力掙扎,張開雙臂,轉而擋在他的面前,「我要當驅魔師就是想要保護哥哥!我不想要哥哥受傷害!」 「笨蛋!不要鬧了!」燐大吼一聲,想把孩子拉回自己身後,但是孩子堅持不肯移動,這笨蛋!明明全身都在發抖還在逞強。 張開的瘦弱手臂,堅強擋在他身前,企圖地為他抵擋所有黑暗的事物,孩子回頭努力地開口說:「我想要保護哥哥……爸爸說十年後的哥哥會看到更可怕的東西,我要變強,變強才能保護哥哥……」 無數的眼睛聚集成一團黑色的怪物,眼睛發出淡淡的青光,吞嚥聲更加地接近,燐努力想把孩子拉開,但居然比不過孩子的力氣,自己的雙腳也無法移動。怪物一步一步朝他們接近,吞嚥聲被尖銳的笑聲取代,所有的眼睛化為一張張血紅嘴巴。 燐全身無法動彈,連聲音都被封印,孩子就站在他的面前,怪物張開血紅大口,無數個嘴巴將孩子的四肢一段段地咬入,巨大的咀嚼聲響徹整個空間,孩子被怪物吞噬的剎那,回頭對他笑了笑說:「我會保護哥哥的,我一定會保護哥哥……」 ──-「不要!!!」 當他終於可以喊叫出聲時,伸出了雙手,卻只觸碰到一團空氣。 燐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回到男子宿舍六零二號房,尚未寫完的罰抄還放在旁邊。滂沱大雨的聲響充斥整個房間,他僵硬的望向窗戶,雨打在玻璃窗戶流下一道道水流,雪男拿著毛巾擦拭頭髮,一臉詫異的望著自己問:「幹麼突然大叫?」 是夢嗎……那個哭泣的孩子去哪了? 即使知道會被怪物吞噬,也要擋在他面前保護他的那個孩子消失了嗎? 燐沒有說話,悄悄起身走到弟弟的身前,伸出雙手放上對方的肩膀,手掌中確實的感受到屬於生命的溫暖,就算之後會被雪男嘲笑個一百年也無所謂,他現在只想確認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境罷了。 「笨蛋雪男!不要說什麼想保護我之類的鬼話,還把自己送給怪物吃了……」把臉埋向對方的胸膛,燐低吼一聲,對於剛剛的夢境直到現在都還餘悸猶存,只能胡亂說出讓人難以理解的話,夢與現實模糊的疊合,揮之不去的恐懼與不安。 「……就算說了,也要給我收回來!」悶悶地在最後追加上這句話。 好痛,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環上對方的肩膀,用力到近乎疼痛的地步,彷彿才可以確認真實。 兩兄弟從小一起長大,但隨著日子漸長,他可以感受到兩人間多了一道無形的距離,而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彼此藏著無法坦誠說出的話語?或許自己說的話只是無謂的猜測,但似乎也明白了,雪男劃分界線的理由,以及緘默不語的背後所隱藏的東西。 胸口泛起的陣陣抽痛,想起了那孩子奮力保護自己的笑容。 現在這個老是對他訓話的弟弟,是不是也藏著同樣令人心疼的想法? 好一會,雪男拍著他的背安撫,聽見他苦笑的回話:「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況且我怎麼可能如此便宜你,要的話也是貢獻你的手一隻,我才附上我的腳嘛。」雪男故意說著玩笑話,燐悄悄在心底道歉。 對不起,以前說過那樣傷人的話。 對不起,讓你自己一個人面對這樣可怕的世界…… 寧靜的片刻沒持續多久,燐突然毫不留情的揍了對方一拳,雪男痛到彎下身大罵:「你幹什麼啊!」,他揉揉泛紅的雙眼,大大深呼吸一口氣,恢復心情,拾起課本跟鉛筆。正十字學園男生宿舍六零二室恢復往日的氣氛,兩個人回到各自的書桌,寫著自己的功課。 「哥哥居然真的乖乖抄寫了。」弟弟探頭過來,不可思議的口吻。 「哼。」 「只差四遍了,快點加油吧。」百分百的風涼話,配上置身事外的微笑。 「說這種話,一開始就不要罰我寫啊!」無奈自己受制於人的身分,燐撇過頭,不想理會這個害他寫到手快斷的原兇。 「想成為驅魔師的話,不要因為一些小小的事情就叫苦連天,你還有得磨練呢。」雪男皺眉說道,若平常聽見這樣老氣橫秋的教訓,燐必定會回以白眼,但或許因為剛剛的夢境,頓時失去反駁的衝動,他低下頭繼續寫著字…… 這是初次發生的驚人景象,兩個人居然同時都在書桌前用功,燐抄寫完最後一遍,丟開筆,甩動已經完全麻木的手,出去房間倒水的雪男剛好回來,在地上發現那把鑰匙。 「哥哥,這把鑰匙是哪來的?」雪男突然神色凝重的問。 「啊啊,我差點又忘記跟你說了,這是葬禮前天,崎坂神父轉交給我的鑰匙,說是爸爸要給我的……怎麼了嗎?」發現對方的表情越來不對,手上的那隻鑰匙似乎跟剛剛不同,表面浮現不少金黃色的花紋。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啊?!」 下秒,雪男把一本惡魔學課本狠狠敲在他頭上。 「奧薩珈之鑰……」他摸著發痛的頭,念出那頁的標題。 ……奧薩珈與Succubus和Incubus低等的夢魔不同,同樣是用夢境為捕食人類的媒介,但Succubus和Incubus擅用春夢迷惑人類交歡,以吸食人類精氣為主要手段,而奧薩珈則是利用深層的夢境禁箍受害者,利用受害者內心的縫隙為契機,獵殺靈魂…… 翻開的那頁,在潦草的古代文字的標題旁, ──泛黃的手繪圖片上畫的,正是爸爸給他的那把鑰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