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破曉時
Antonio x Lomano Vargas
Francis x Jeanne
02.
置身這彷彿永不結束的夏季,會讓人相信平淡安穩的日子也將如此持續下去。 安東尼奧下午去了較遠的舊物市場批貨,在熟識的攤販那找到一組保存良好的古董茶具,內心不禁湧現了尋覓到好物品的深深喜悅。他用那組茶具與攤販泡茶,開心地長聊了一番。 才剛回到家,就看見應該在顧店的少年又不小心趴在櫃檯上睡著了,這副熟悉的情景讓他的嘴角悄悄上揚。 室內只剩風扇運轉的嗡嗡聲,少年因為長時間趴著,額頭上浮現了大塊的紅印子,他伸手撫摸少年的頭髮,對方像貓咪一樣發出了舒服的單音。 兩人的同居生活不知不覺中過了快一個季節。 夏季慶典時的瘋狂還歷歷在目,當時兩個人跳完華爾滋後決定去逛夜市,安東尼奧因為賭輸的緣故,被羅維諾狠狠的敲詐了一番,只能淚目替空空的荷包默哀。煙火的燦爛、雜耍藝人的精湛表演和喧鬧的慶典氣氛……所有的一切都讓人忘記疲憊,沉浸其中,兩人在接近凌晨時才返家,一碰到床就立刻陷入昏睡。之後每次回想起當晚的情景,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街道上的孩童哼起有著簡單旋律的夏日短歌,舊物店的物品們不分季節,仍舊在此來去,形形色色的客人帶來不同的故事。安東尼奧將牌子翻轉成休息中,櫃檯上趴睡的少年發出微小的咕噥聲,似乎正漸漸甦醒。 安東尼奧微笑走到旁邊,輕聲問道:「羅維諾,你今天想吃甚麼?這種天氣還是適合吃些涼的東西吧。」打算去廚房準備些冰涼的甜點,心想少年待會一定會抱怨悶熱的天氣。 羅維諾揉著雙眼問:「現在幾點了?」 「耶欸?我看看…快要四點了吧。」他望著牆上的鐘回答。 「四點……已經四點了?!糟糕!我要遲到了!!」少年驚慌的大喊,跌跌撞撞衝進房間,不久就拖出一個行李箱,開始匆忙地把衣物和盥洗用具拼命塞進行李箱中,安東尼奧對突然發生的情況完全不明白,一頭霧水的看著少年。 「羅、羅維諾,你要去哪裡?」他結巴的問。 「閃開閃開!該死的,我又忘記拿東西了!」羅維諾衝回房間裡,留下滿地只收拾了一半的散亂行李。 「等等,羅維諾你到底要去哪?為什麼這樣匆忙?」少年的態度讓安東尼奧一陣心慌,但對方彷彿沒有聽見他的問題,繼續快速整理行李。 「哎呀,他該不是要準備回去了吧?貝爾瓦德先生的確是有貼出公告說公寓近期之內就會整建完成,算算日子,原本的住戶沒多久就可以搬回去住了。」站在一旁的客人熱心地插話,但這個答案讓安東尼奧彷彿被澆了一桶冰水。 不、不會吧,但是仔細想想,這也不無可能。雖然兩人的同居生活過得還不錯(從他的角度來看),如果羅維諾知道自己不用寄人籬下了,也許想立刻搬回去住也說不定,就像現在這樣,匆忙到立刻收拾行李走人的程度。 原來希望這段日子不要結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嗎…… 少年抱著衣服跑下樓後,繼續跟散亂的行李奮戰,安東尼奧站在他的身旁,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說道:「羅維諾,至少今天留下來吃晚飯吧,我們一起生活的日子雖然沒有很久,但對我而言是非常快樂的回憶,所以等明天再走吧……」安東尼奧努力揚起微笑,想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沮喪,羅維諾皺起眉頭盯著他瞧。 「現在可能有點來不及,不過我立刻去市場買菜,羅維諾喜歡吃蕃茄吧,那我就做一桌羅維諾喜歡吃的蕃茄料理,要不要叫法蘭西斯和基爾伯特來?還有我之後可不可以常常去看看你……」男人語無倫次的說,只見少年的眉頭越皺越深。 羅維諾咬牙切齒的瞪著他,只差沒有握起拳頭直接給他一拳:「混帳,我有說過要搬回去嗎!!還是說你希望我趕快搬回去,省得給你添麻煩?!──」 「啊?你不是要搬回去住啊?」安東尼奧完全狀況外的歪頭疑問。 「我、我我只是要去朋友家住幾天啦!」 少年低頭閃避他的視線,略顯慌張地回答,安東尼奧絲毫未察覺異樣,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掩不住開心的笑容說:「我剛剛真的被嚇到了呢,一想到羅維諾可能要離開,突然覺得好難過,寂寞感都瞬間湧上來了呢……幸好只是誤會一場,真是太好了。」這番發自內心的話讓對方害羞到赤紅了雙頰,不過他完全沒察覺到。 「我離開這裡有什麼好讓你難過的啊,混帳!不要說這種噁心的話!你都不會覺得害羞嗎?!混帳笨蛋畜牲去死!──」羅維諾朝他大吼。 「幹嘛害羞?我說得都是真的啊,如果羅維諾離開了,我絕對會很難過,也會很寂寞吧。」安東尼奧完全不覺得應該害羞,這些都是他真實的心情,但聽見這番話的羅維諾,只能用手勉強遮住紅得跟蕃茄沒兩樣的雙頰,拼命罵著髒字要他住嘴。 目擊整個事件發生經過的客人無不哈哈大笑,能解開誤會就是萬幸。他幫忙對方收拾好行李,羅維諾解釋這次是為了做實驗和完成團體報告,所以會在朋友家住到兩天左右。少年好不容易整理好行李之後,便馬上準備出門。 「羅維諾,早點回來喔。」站在門邊,安東尼奧忍不住再次叮嚀。 「好、好啦,混帳。」羅維諾愣一秒才回答。 安東尼奧站在門邊目送羅維諾離去,不禁露出苦笑,就像印證剛剛自己的話般,不知不覺間,他已在那離去的小小身影繫上了淡淡的牽掛。 雖然有些不捨,但這也方便他的計畫施行。 「回過神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去辦。」安東尼奧用力拍拍臉頰,要自己振作點。安東尼奧回到櫃台內搬出一疊紙,那些泛黃的紙張只要不小心施力就會碎裂。此時門被大力地推開,基爾伯特抱著厚厚的文件走進店裡,只見他搖搖頭說道:「不行不行,還是完全沒進展。」 「那有沒有留下什麼紀錄?店家或多或少都會登記買進的物品資料吧。」他深思一會後問。 「有,但是範圍太廣,只有分成書、櫃子這種大略的類別,看來只能由時間來推算看看了。」 「範圍還是沒有縮小啊……」安東尼奧低聲嘆息。 努力蒐集來的資料還是有限,裡面記載的資訊不是不明確,就是經由二手傳遞的概略說法,很難確定真假。尋找特定物品本來就有難度存在,一般是店家依照客人提出的要求,再去尋找符合的物品。除非是特別有名或值錢的物品,不然要找普通人擁有過的東西,幾乎像大海撈針。 基爾伯特丟下手中的文件,大嘆一口氣說:「你今年怎麼突然想這麼做?直到目前為止,本大爺還是覺得這是在自討苦吃。」 「為什麼想這麼做啊……」安東尼奧苦笑,他走進廚房為兩人倒一杯茶。 「喔?你家的那個小孩不在啊?」基爾伯特四處張望,知道對方指得是羅維諾,安東尼奧才意識到少年不在的舊物店過於安靜了。 他頓了幾秒後才回答:「羅維諾為了做報告要去同學家住幾天,不過這樣也好,我們比較方便行事,看來待會還是必須親自去那裏一趟。」 「天呀,別鬧了。」雖然忍不住抱怨,基爾伯特還跟著他準備出門。 這幾天的忙碌不只為了公休一日,還有為了某個更重要的目的,而這件事只有他跟基爾伯特知道。 地圖上記載的地方有些遠,需要搭兩班公車再換搭電車才能抵達。電車行駛一站又一站,陌生人坐在相鄰的位置上,基爾伯特拿出筆記本不知道在書寫什麼,而安東尼奧則望著車窗外飛逝的風景。 黃昏時刻,他們抵達了一個有點荒涼的地方。 站在略為生鏽的站牌下,寧靜的街道上只有幾家已關店休息的商家,白色屋簷的陽台掛著剛洗好的衣物。微風吹動樹梢,樹蔭下有幾個小女孩正在用野花編織花冠,不時傳出鈴鐺般的清脆笑聲。 「請問妳們知道這位女士住在哪裡?」安東尼奧微笑問著小女孩們,她們睜著水靈的大眼不解的互相對望。 「笨蛋,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還看不懂字吧?你要用唸的。」基爾伯特沒好氣的提醒道。 「哈哈哈,對不起啊,各位小朋友,我們要找的是蔻雅兒女士,妳們知道她是誰嗎?」他抓抓頭再次微笑問。 「蔻雅兒奶奶在教堂裡唷,因為她說想要我們做的花圈,我們才會在這裡做用這些漂亮的花來做花圈。」小女孩用天真無邪的神情回答,還舉起手上的鮮花展示。 小女孩們不但幫他們帶路,還各送他們一個美麗的花圈,笑鬧著吵說要替他們戴上。安東尼奧用無言的眼神威脅基爾伯特不准讓小女孩們失望,所以他也被迫跟著戴上顏色鮮艷的花圈。好險大街上沒什麼人們,這引人注意的模樣沒有讓人側目。 他們被溫熱的小手牽引走進鬱鬱的庭園,伸手推開教堂的木門,踏進來的剎那兩人不禁屏息,高懸著的樸素吊燈,玫瑰窗的彩光流轉於在他們腳邊,莊嚴且神聖,盡頭的祭壇上掛著耶穌受難木像,有位老婦人正在那合掌祈禱著。 「蔻雅兒奶奶,有兩位先生來找你喔~~」小女孩們跑向老婦人身邊,用手指著兩人,在老婦人耳邊不知說了些甚麼。 「請問您是蔻雅兒女士嗎?」安東尼奧禮貌的開口詢問。 「我就是。」老婦人慈祥一笑,手裡握著銀色的十字架。 「我的名字是安東尼奧,這位是基爾伯特,我們是法蘭西斯的朋友,希望可以向您打聽一位少女的事情。」 老婦人放開手中的十字架,自己的話似乎瞬間勾起對方許多回憶,轉眼間老婦人流露懷念的神情,似乎回想起某些事情。她伸手拍拍旁邊的位置要他們坐下,橘黃的暮色映照在基督悲憫人間的艱苦側臉上,老婦人低喃細唸著禱告詞。 「為什麼你們會想找她呢?」好一會,老婦人才問。 「這個問題,就該問問這個把本大爺拖下水的傢伙啦。」基爾伯特後退一步,指指站在後方的安東尼奧。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自從再次相遇,少年側耳聆聽音樂盒的背影就深深烙印在他心底,悄悄勾起蘊藏許久的情感,那是多年自己早已失落的心情。 「今年因緣際會之下,我開始從事舊物店這行。雖然收入不多,每天經手的或許都是別人眼中破銅爛鐵之類的東西,不過經過這些日子,我發現無論是何種物品,都會承載著擁有者的記憶,我也因此遇見許多美麗的故事……今年的這個日子,我想為我的朋友做點事。」這是他經營舊物店所獲得的,最感同身受的心得,人生每個當下都在逝去,但無形的情感是可以被保存下來,託付於物品之中的。 「他過得還好嗎?」聽完安東尼奧的回答,老婦人才再微笑詢問。 「普普通通囉,還是一樣愛泡妞,不過他經營的餐廳生意是越來越好了。」這次是基爾伯特大笑回答,老婦人似乎很欣慰,神情非常溫柔的低喃:「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孩子總會固定捐款給育幼院,但始終不肯回來,知道他過得還不錯,我就放心了……相信她應該也會這麼想吧。」 「我相信,她也會這樣想的。」 安東尼奧仰望教堂的天使畫像,輕聲說道,這也是他最深切的祈禱。 七年前的那天,下了一場美麗的太陽雨。 安東尼奧從沒有見過那名少女,只能藉由友人偶爾提到的簡短字詞裡想像,那名有著金色頭髮的少女是個怎麼樣的人。她笑起來有些男孩子氣,喜歡百合花,信仰虔誠……提起少女的友人總是微笑著,但那笑容之中,總帶點模糊的傷感。 『妳在看著嗎?』他在心底問。 儘管沒有聽見任何回答,安東尼奧仍確信少女一定聽見了他的話。 穿過重重阻礙,即使無法相會,他也相信少女正在某處注視著,懷著心疼又思念的心緒,將那人多年來的情感全都看在眼底。 20101023PM1151 (作者畏罪潛逃中,相信不久就會被抓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