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點
Antonio x Lomano Vargas
03.
半夢半清醒間,朦朧黑暗。 感受到手臂被斜照的日光溫熱地覆蓋,身體隨著地板的震動而起伏,行進篷車的搖晃最容易使人入睡了。安東尼奧想著想著,不禁揚起微笑。 搖搖晃晃的篷車,偶爾耍任性的馬匹。 兩個打鬧的笨蛋,湛藍的天空,以及特別燦爛的陽光。 不管安東尼奧睡前毯子蓋得再怎麼密實,每次醒來都會發現,只剩毯子的一角還留在自己身上,其他的大部分都被羅維諾捲去,而屬於他自己的毯子卻被棄在一旁,這景象總讓安東尼奧又好氣又好笑。 生活在篷車窄小的空間裡,又加上行走碎石子小路的震盪,兩人難免會不小心的擦撞,也因如此,羅維諾飆髒話的頻率明顯提高,但他卻享受這樣的距離。 天亮了。 今日彷若昨日,沒有什麼改變。 刺目的艷陽、萬里無雲的晴空、一條彷彿沒有盡頭的路……和一同旅行的他。 羅維諾這陣子不知道在發生什麼脾氣,例如現在,正皺眉瞪著自己,他眼神銳利到似乎是用全身力氣,企圖去看透可能有的謊言。羅維諾如往常般,停頓了好一會才問:「喂,西班牙你的眼睛好點沒?」安東尼奧則是笑著給予和昨日相同的答案:「有啦有啦,羅維諾你太擔心了,親分的身體可是很強壯,很快就會恢復啦。」 每個旅行的早晨,當安東尼奧發現自己的毯子不見而醒來時,羅維諾就會像隻等待獵物露出破綻的貓,目不轉睛地直瞪著他瞧,最後一臉凶惡的詢問安東尼奧身體的狀況,而在被對方咬定在隱瞞傷勢的情況下,他只好無奈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質詢。 「哈哈,以前都是我叫羅維諾起床呢,現在剛好相反,你總算學會早起,我從來沒想到親分的教育會有出現成果的一天,真是太感動了~」安東尼奧慵懶地打哈欠,笑著說。 「……笨蛋,是你睡覺的時間變長了啦。」 羅維諾不滿地瞇起眼,撇過頭小聲說道,但這樣的音量還是讓他聽見了。安東尼奧苦笑地放下扣到一半的釦子,轉而坐到羅維諾旁的位置,假裝要伸懶腰將手打直,趁機從後方偷襲,用力搓揉羅維諾的頭髮,讓那人氣得漲紅了臉,罵出連串髒話。 「天氣太溫暖了,又沒有要處理的公事,誰都會貪睡嘛~」 「你這傢伙少來!都是你害的,我快餓死了,西班牙,飯!我要吃飯!」 他不想去談這方面的事。 安東尼奧隨意列舉幾項料理,讓羅維諾自個去掙扎要點哪道。 他假藉要準備午餐的理由,獨自去溪邊提水,安東尼奧望著水面的倒影,開始每天只能趁著無人時才做的事──解開左眼的眼罩。 「還真糟糕……居然開始惡化。」他苦笑不已,事實跟自己說的話完全相反。 左眼的狀況並沒有好轉,反而開始逐步惡化,原本只有偶爾的陣痛,但最近疼痛的間隔卻開始越來越短,傷口也絲毫沒有痊癒的跡象。再怎麼隱瞞,也瞞不過那個人,自己越來越長的睡眠時間,以及左眼的惡化的狀況…… 「算了,這種事情留到明天煩惱吧,今天的午餐就煮蕃茄義大利麵吧。」 安東尼奧甩甩頭,試圖甩開負面的想法,他動手捲起袖子,排好爐具,先處理眼前的料理比較重要。 如果沒有這些隱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安東尼奧幾乎會以為他們的時間被施下凍結的魔法,週而復始,重複地倒帶撥放相同的情節,睜眼所見的篷車、藍天、艷陽和羅維諾。 在酒館渡過難忘的一夜,安東尼奧隔日起床時嚴重宿醉,他頭痛欲裂的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即將起程的篷車上,隱約聽見羅維諾氣呼呼的反駁和女子的嬌笑,正當安東尼奧想起身瞧瞧發生什麼事時,便有人主動掀起簾子。 女子指揮幾名男人搬進不少物品,羅維諾則將換下的雪紡洋裝扔給女子,女子笑嘻嘻地問:「小兄弟,你不會捨不得嗎?」,羅維諾則是把首飾跟假髮也一併丟給女子,嫌惡地說道:「要拿就快拿去,說好交換乾糧跟現金吧。」 馬匹踏出步伐,篷車慢慢地遠離此處,昨夜狂歡的酒館在陽光下看起來更加殘破不堪,而昨夜艷如玫瑰的女子,在明亮的日光中,也顯得蒼老許多,所有的事物都在他們的視野中逐漸縮小。 女子不停地揮著手,安東尼奧只能依稀辨別對方的唇型。 「你們好好保重。」 他們實在受不了炙熱的天氣,汗流浹背的兩人找了個陰涼的樹蔭休息,鬆綁的馬匹興高采烈地去溪邊喝水,今天的特製料理是份量十足的美味義大利麵,當安東尼奧看見羅維諾專心進食,似要把臉埋進盤子裡去的模樣,他忍不住咧嘴微笑,這可是對料理者最大的讚美。 「今天我們休息的地方在哪?」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安東尼奧嘴裡還咬著麵條,含糊不清地問。 「聽剛剛的農人說,翻過這座山腰,再沿著碎石子路走,就會看到一個小村落,他說我們晚上可以在那裡過夜。」羅維諾放下吃得乾淨的盤子,指向遠方的山丘。 「羅維諾……你要確定沒錯唷,親分可不想又在一片荒蕪的懸崖峭壁上,去尋找一間供旅人過夜的獵戶小屋,最後落到只能在石頭地上打著冷顫、睡地鋪的下場。」安東尼奧故意裝出憂心的模樣,擺明不肯相信對方。 「你吵死了!!!!混帳!!!」 羅維諾的保證,就是一記威力加強版的頭槌攻擊。 他們越過荒郊野嶺,也走過熱鬧小鎮。 羅維諾提出想學駕駛篷車的想法。難得這愛偷懶的傢伙會主動求教,安東尼奧當然義不容辭、傾囊相授。 只是當安東尼奧把韁繩交給羅維諾後,過了三秒,整台篷車就撞進了市場,把攤販整齊排列的木箱搞得亂七八糟,滿地都是蔬果,攤販主人氣急敗壞地趕來,手中還拿著菜刀朝他們揮舞,羅維諾見狀用力一揮韁繩,選擇直接落跑。 當他們好不容易逃遠,羅維諾吹著口哨拿出他趁亂摸走的一大袋蕃茄,安東尼奧則毫不客氣地狠狠敲了羅維諾的頭一記,偷別人的東西絕對是壞事,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爆笑,安東尼奧怎麼也卸不下臉上的笑容,甚至笑到快在地上打滾的程度。 羅維諾經過一段苦心練習,總算學成,雖然有時仍會聽到他對兩隻鬧脾氣的馬大罵髒話。駕駛篷車自然成為羅維諾的工作,安東尼奧則移坐到旁邊的位置,工作內容是安撫羅維諾不耐煩的情緒,以及發呆兼睡午覺。 兩人戴著農夫的大草帽,抵擋西班牙南方炙熱的艷陽,即使在汗流浹背的抱怨片刻,也忍不住嘻笑打鬧。 吃飽喝足的兩人,再度回到篷車上,開始前進。 「你這狡詐的混蛋,都把工作完全丟給我做了,自己跑去偷懶嘛你。」羅維諾忍不住抱怨。 「哈哈,難得你有一項值得我信任的長才嘛……我開玩笑的,當然是因為我相信羅維諾的駕駛技術啊,交給你絕對沒問題,你要帶我去哪、我就去哪……」安東尼奧察覺對方中途極度不爽的神情,急忙用討好的語氣安撫。 「可惡,我還是不甘心。」 「那親分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讓你絕對不無聊。」 「哼,還真是偷工減料。」 話雖如此,羅維諾還是沒否決他的提議,甚至挪動至較近的位置。安東尼雙手交叉枕著頭往後躺下,將草帽半覆蓋住臉,開始說起那段故事…… 少女和少年踏上尋找彩虹盡頭的旅途後,遇到各式各樣的人物,有善良的仙子、醜陋的矮人和富裕的國王等。他們受到幫助,也曾遭受背叛,經過艱辛的努力後,終於找到法力高強的黑法師,他握有的彩虹碎片,是唯一可以抵達彩虹盡頭的鑰匙。 但黑法師施了一個最強大的魔法,將少年和少女困在永不結束的一天中,除非他們毫無保留說出真實的話語,魔法才會失效。 時間凍結於此刻,週而復始,重複地倒帶撥放。 安東尼奧重回半睡半醒的朦朧間,說故事的聲音漸漸變小,直到最後發出睡熟的打呼聲,童話繪本的故事情節還在他腦海中繚繞不去。 「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要去哪個地方?」 「我們的終點──又會是在哪?」 與少年少女不同的是,他從不想從這幸福的魔法中逃脫。 因此不敢問,因此不敢說。 任何關於真實的話語都是禁止觸碰的禁忌,深怕一不小心,這場看似沒有終點的旅程,就會跌回冰冷的現實。 安東尼奧清楚知道自己正在用卑鄙的方法逃避,多次刻意模糊對方的察覺,也以他的駕駛技術很不錯給自己一個理由,故意把韁繩交給羅維諾後,再也不干預去向。不想知道,不想決定要抵達何處,更不想面對也許明天就會到來的結束。 自從離開的那刻起,他再也不去記憶時間的流動。 左眼的傷毫無痊癒的跡象,偶爾犯起的頭痛和耳鳴,越來越長的睡眠時間。篷車嘎嘎行走聲已成為生活的背景音樂,一路向南的道路,而這場童話情節的錯覺之下的逃亡,成為他們旅程的開始。 起程了,卻不想抵達終點。 20091105AM1230 希望這個禮拜可以更新完……每天熬夜的日子真讓人痛哭流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