軌間之音
Kazuki Kawai x Junta Takase
04. Secret maze
雨勢減弱了點,被雨給壟罩的球場顯得霧濛濛,和己低頭注視家人為他求來的護身符,想起父母親對他說過的話。自己做為隊長以及高中生涯最後一年打棒球的日子,也在這場比賽過後劃下句點。 經理的掩面啜泣聲,隊員們抹淚的模樣,全部都在這悵然若失的雨景之中。 「好了!走吧!別讓下支隊伍久等了!」說出這句話的他沒有哭,身為隊長必須比其他人背負更多的堅強。「是!!」所有隊員齊聲回應,儘管每個人都還在擦拭泉湧的淚水。 他的忍耐,在看見那個人喚住自己的時候才潰決。 「和さん,對不起、對不起……」準太掉著淚,拼命地重複著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他拍拍對方的肩膀,要對方不要自責。 「我很想和你一起……繼續你比賽下去……」 「是我的能力不足!我也想讓你多投點球……」 雨是冰涼的,淚是溫熱的。 情緒抵達臨界點,最後兩人抱在一起痛哭,在思考著要如何安慰對方的同時,和己在心中也悄悄回答,我也好想繼續跟你當搭檔,繼續比賽下去,如果可以的話,好想讓這個夏天永遠不結束。 然而,夏天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而停駐。 比賽結束過後是迎接現實,他開始處理起社務的交接,另一方面也開始思考未來的就學方向。「會繼續打棒球嗎?」有些人戰戰兢兢地問他這個問題,和己只能苦笑搖頭答:「我也不知道。」連自己也不太清楚人生的明確目標,未來真的能夠有辦法再次走上球場嗎? 一場比賽不論輸贏,都會留下一些東西給所有人,球隊仍是照常練習,每個人的眼神經過夏大的敗戰後皆有所轉變,在炙熱的陽光下拼命揮棒,汗水滴落紅色的泥土裡,和己看著努力的學弟們,祈禱球隊能夠順利成長,明年他們一定可以打進甲子園。 那天開檢討會的時候,大家仍然擦著眼淚無法平復心情,教練看到這個情形,開口說道:「你們繼續哭下去的話,就等著繼續輸下去吧。」聽到這句話,大家才用力擦乾眼淚來面對這場比賽的結果,輸了就是輸了,重點是可以從失敗裡學到多少東西,明年的夏天還會來臨,而某些舊社員畢業、也會有新的社員加入,球隊就是如此循環不已。 但該放手的,能夠坦然地放手嗎?── 夏大結束以後,除了球隊的轉變以外,更明顯的是準太開始變得沉默。 「準さん是不是真的很難過啊?」 某天中午,利央跑到三年級教室擔心地找和己討論,他們三人從國中就認識到現在,相處時間一長,對於彼此的個性也有深入的了解,兩人都知道準太在某些地方會特別鑽牛角尖。 「或許還對那場比賽耿耿於懷吧,你要多擔待點喔,利央。」和己拍拍利央的肩膀。 「不要說這種話啦,和さん,你畢業之後也可以常常回來看我們打球啊。」利央孩子氣地嘟起嘴說道,和己知道自己的這番話聽在對方耳中不太好受,但是這的確是將要發生的事,教練已經指定利央成為準太下個搭檔的捕手。 「改天我會找準太談談的,不用太擔心,他只是一時鑽牛角尖罷了。」和己這番承諾才讓利央揚起微笑,兩人之後討論了一些關於捕手的事情,利央在上課鐘聲響起時才匆匆起身離去,和己拿出自己的手機,猶豫好會才發出一封簡訊。 「準太~」和己朝站牌下四處張望的那個人揮舞著手。 「啊,和さん。」準太笑著向他走來。 「我們先去那邊看看吧,好像正在打折。」 和己最後決定用「請陪我買一些東西」的理由請對方跟他一起出門,準太沒有什麼懷疑就答應,兩個人走進運動用品店,開始認真地挑選起手套。抓到某個時機,和己狀似無意地提起:「你跟利央搭檔的情況怎麼樣?」他發現對方頓了一下才回答:「還好啦,但那傢伙動不動就像要哭的模樣,有點煩而已。」 「該不會又是準太你欺負他吧。」 「是那傢伙太欠揍了。」 聽到這句話讓和己噗嗤笑出,這兩個人從以前開始就很會鬥嘴,只是利央常常單方面被吃得死死的。「這個好不好?你看他的牌子有特別註明……」準太舉起一隻手套詢問他,和己湊上前想看清楚牌子上的內容,才剛靠近,對方就立刻猛然退後一步。 「對不起,因為我剛剛在恍神,才會突然被嚇到,哈哈……」準太乾笑回答,和己雖然沒多加追問,但對方的異樣舉動也確實讓他察覺到不對勁。 兩人在這微妙的氣氛當中繼續逛著,沒有看見中意的手套就早早離開商店,走在小坡道上準備要去搭公車時,和己想著該在什麼時機開口比較好,而不知不覺中停下腳步,害後方的那個人迎面撞上自己的背,他慌張想詢問對方有沒有受傷,但準太居然就著這樣的姿勢沒有離開,感受有隻手正輕抓著自己背後的衣服,那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陌生體溫。 悶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只是突然想到,我跟和さん除了球場跟學校,好像沒有什麼交集了……」 讓他靠在自己身後,對方難過的語氣讓和己笑道:「笨蛋,我們之後又不是不能見面了,我會常常回來看你們練球,監督你跟利央,讓你們沒機會偷懶。」猜想對方是因為更換搭檔及自己即將要畢業,才會有這有番沮喪的反應。 「才不一樣……」準太小聲囁嚅,帶著小小的不認同。 「哪裡不一樣?每個人再這樣感傷下去,我怎麼能安心離開呢?好啦好啦,打起精神,不要每天都憂鬱的一張臉,利央也很擔心你唷。」和己突然轉過身,準太還來不及退後,下刻就變成靠在和己的肩膀上,和己順著自然而成動作,輕輕地拍著這個人的背,想帶走他所有的不安。 「不要擔心結束,我不是還在這裡嗎?」 「希望和さん不要畢業就好了。」 「喂,我可不想要留級。」聽見難得任性的語句,和己苦笑回答。 「……如果和さん真的可以一直都在這裡就好了。」準太抬起笑臉,又紅了眼眶,和己拿出衛生紙沒輒的替對方擦眼淚,這傢伙的淚腺自從夏大以後是不是就壞了。對方收緊了雙臂,乾脆抱著自己哭著,像不甘願的小孩子,即使被路人指指點點,和己也覺得無所謂,能讓這個人釋懷什麼都好。 那天以後,準太開始再次認真投入練習,和己也放下心中的一塊石。 有感於最近棒球部的氣氛仍有些低迷,和己主動問大家要不要去參加今年夏天最後一場的煙火大會,沒想到眾人反應熱烈,說要趁機認識女孩子,但每次大家七嘴八舌聊到最後,還是只有他們幾個臭男生來,有女朋友的人早就自動閃避這種會被打擾的場合。 煙火大會的那晚,當棒球部的眾人在集合地點看到彼此的模樣,都先各自沉默了五秒,再來就是一陣停不下來的瘋狂大笑。 「哈哈哈!!毅你穿這個樣子好黑道。」不知道是誰率先發難,青木毅穿著接近黑色的深藍浴衣,但上面不是普通的浴衣圖案,居然是白線條的猛虎圖案,即便眾人的反應如此欠揍,青木仍走在前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利央,而你這是不倫不類。」最後,焦點集中在利央身上。 「太過分了吧!~~」輩分最小的利央忍不住開口反駁,因為擁有四分之一的混血關係,他的金髮和碧眼的外貌,就像是外國人穿著日本傳統浴衣,理所當然被眾人當作取笑的對象。 除了平日看慣的棒球裝和學校上課的制服,鮮少可以看見大家穿其他衣服的模樣,今晚出席的每個人幾乎都穿上浴衣,踏著木屐行走發出的喀答聲,充滿夏日的和式風情。 「好啦,我們快點去逛廟會。」 和己適時的提醒眾人,不然依他們這樣鬧下去的程度,可能連煙火大會都不用看了。桐青棒球部的一行人鬧哄哄地走進廟會,沒多久就聚集在攤位前開始玩起國王遊戲,沒多久第一個犧牲就者出現,松永跟本山認命地牽起手去買巧克力香蕉,博得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接下來的指示越玩越誇張,但氣氛也越來越熱烈,和己頭痛地想著,如果真的太超過絕對要馬上制止他們。時間越來越接近煙火施放的時刻,人潮也開始大量湧現,多到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和大家走散,突然而來的推擠,他急忙抓住身旁的人手臂,以防被沖散。 「和さん?」準太驚訝的望著他。 「小心不要走散囉。」聽見聲音才發現自己拉的人是準太,和己開口叮嚀對方,但是人潮推擠的情況更嚴重,社員好像都已經被擠散了。 「可是,手這樣……」準太似乎還感到猶豫不決。 「現在人這麼多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吧,況且這樣比較不會痛。」因為一直拉著手臂也不是辦法,和己最後乾脆牽起準太的手,並且又將手握得更緊了些,邁步帶著這個人穿越重重人海。好不容易抵達人群較稀少的一處,也正好到了施放時間,他們所站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煙火倒映在河水之上。 煙火絢爛,倒映在河面上折射的七彩光點。 日本的夏天,詩意又帶點人情的溫暖,每個煙火的升空都帶來周圍的一陣驚嘆。 和己向小販買了兩支焦糖烤蘋果,將其中一支遞給準太,兩人仰首望著那繽紛熱鬧的天空。 「和さん。」 「嗯?」 聽見熟悉的稱呼,他沒有防備就轉過頭,頓時有個溫暖的事物輕觸自己的嘴唇。 和己震驚的望著對方,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事情。 準太看到他呆愣的表情,才噗嗤大笑說:「和さん你呆掉的表情好好笑──哈哈哈!」 「你這傢伙的玩笑也太超過了吧……」和己抹抹嘴唇,無奈說道,試圖擦去那異樣的感覺,但那柔軟的觸感還是如何都擦拭不去,尤其是那淡淡的蘋果甜味。 「剛剛國王遊戲最後一個指令,1號跟7號接吻。」 「喂喂,我要生氣了喔。」他故意裝著出生氣的模樣,準太卻不以為意的輕笑。 最後一個煙火升空,化為華麗的灰燼墜落地面之際。 準太回首,低聲對他笑說:「吶吶,和さん,夏天、比賽、煙火大會、焦糖蘋果……好像什麼都結束了呢。」 剎那間胸口隱隱作痛起,和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回應。 對於他的沉默,準太微笑沒有追問,逕自踏著步伐向前,人潮開始向四方散去,空氣中飄散淡淡的煙硝味,此時的天空沒有星辰,只剩下寂寥的白霧遮蔽。 這是十八歲的自己,最後的回憶。 那個人穿著靛藍色的浴衣,在夏日煙火之下說的話,至今還會在耳際迴盪。 那天晚上和己堅持送準太回家,以他很容易在公車上睡著的習慣作為理由,就算準太多番婉拒,但和己還是堅持,以防發生到了半夜十二點還睡在公車上的慘案。果不其然,才坐上公車十分鐘的準太馬上就靠著自己肩膀沉沉睡去。 他們不是沒有過這樣近距離接觸的經驗,聞著對方用的洗髮精散發的香氣,偶爾搔著面頰的髮絲,準太不自覺拉著自己的手,蹭蹭尋找一個好睡的位置。 他沒有叫醒準太,直視前方的的玻璃窗,播放不斷快速飛逝的街景。 公車一站又一站的經過,乘客來來去去,最後只剩他們兩個人。 第一次清楚感受到現實世界正殘酷地築起一道牆,明天、後天、大後天……他無法想像未來多年後,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多遠。眼眶似乎泛起水氣,他好像了解到準太說「那是不一樣」的意義。 ──從此以後,他們會變得如何? 十八歲的自己完全無法預想的結局。 等待畢業後一兩年過去,他與準太開始慢慢疏遠關係。兩個人在聚會上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聽說準太工作時間非常忙碌,因此沒什麼機會出席聚會。多年以後,利央好像也成為上班族,偶爾還會有聯絡,至於慎吾似乎辭掉了工作跑到國外自由旅行。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 他有他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 煙火下的親吻,像是一個晃漾於水面的倒影,只能追憶,而永遠無法觸及撈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