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
Antonio x Lomano Vargas
01.
「……好熱。」 「呼嚕呼嚕……」 熱氣撫在鼻頭,一陣搔癢,他將頭轉至另一側,想繼續睡個好覺。 當羅維諾.瓦爾加斯察覺不對睜開雙眼時,整室的靜謐立刻被連串髒字覆蓋。被一腳踢下床的安東尼奧.費爾南德斯.卡里埃多早已習慣似地爬起。 午後的太陽燦爛,黃澄澄的光芒自窗台流洩入室,不去細數窗口起落的朝朝暮暮,歲月只留下些許變化在他們身上。被惹惱的羅維諾額際爆出青筋,安東尼奧坐在地上傷腦筋似地搔搔頭。 「混帳,你又走錯房間?!有沒有腦子啊你!」 「羅維諾……你的房間比較近嘛。」 「屁啦,明明就在隔壁。」 現場的第三個人緩緩開口:「西班牙先生,午睡時間結束了。」老管家擋在兩人中間,阻止這場鬧劇。安東尼奧打了個呵欠,含糊不清地說午睡不夠真沒精神,羅維諾皺眉回嘴道:「你這傢伙才是害我沒睡飽的元兇吧。」 老管家不忘對碎念的羅維諾叮嚀:「羅維諾你的工作……」 「好好,我知道啦,做了幾十年再不想記也會記起來啦。」羅維諾搔著亂翹的頭髮,找尋睡前脫下的上衣。總管家繼續嫻熟地交代事項,昔日的小侍從已成為老管家,由烏黑轉至雪白的鬢髮,讓羅維諾不禁感慨他們真的與人類不同。 安東尼奧難得安靜,沒有嘰嘰喳喳像隻吵死人的麻雀,他不知何時又撐起下頷假寐,羅維諾無法忽略男人疲憊的神態,那似乎消瘦了些的面頰,以及雙眼下深深的黑眼圈。 「笨蛋,攬這麼多工作操死自己幹嘛……」他低聲吐出這句。 一隻大手驀然伸出用力揉著他的頭髮,安東尼奧大笑道:「我就說嘛~坦率點的羅維諾更可愛唷。」處於不利的位置,羅維諾怎麼閃也閃不過,極度怨恨現在兩人的身高差,讓這混帳有事沒事就喜歡揉著他的頭髮玩。 從其他侍從那得到消息,說是木材的供應出了狀況,原定預計的進度被迫延遲五天,安東尼奧的上司要求部屬限時內解決問題,全部的人只好連夜趕工,安東尼奧也已經三天沒有回家了。 「船艦沒完工,上司就老看著海的那方生氣。」他苦笑說。 『el imperio en el que nunca se pone el sol』 太陽永不落下的帝國──西班牙。 是誰說畫在地圖上的西班牙疆域,太陽將永恆照耀。 稱霸歐陸,菲力普二世統治的西班牙帝國。 王宮裡人們竊竊私語而流傳下來的故事,錯綜複雜的關係,是為了愛還是為了權力,看似複雜的問題大多只是樁簡單的利益交換。當數以千計的船艦駛向殖民地,載回成堆的掠奪品,沒人懷疑西班牙的強盛。 但對羅維諾而言,幾十年的光陰,只不過是安東尼奧搬到隔壁的房間,兩人身高差距縮短了些。 這傢伙還是一樣混帳。 「哈哈!親分可是很強喔,這點小事累不倒我。」安東尼奧再度咧嘴大笑,還不要臉的捲起袖子,彎起手臂秀出結實的肌肉,搏得羅維諾再次白眼和一句不留情的「去死吧。」 碰了一鼻子灰,安東尼奧滿腹委屈的說道:「最近羅維諾真的很冷淡耶,我哪裡惹你不開心嗎……這幾天很晚才回來,但今天的工程進度一定會……」 「你在的話才是地獄!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啊啊,記得很久以前,你也說過同樣的話。 不經意從男人溫柔微笑的雙眼裡讀出,羅維諾倔強地別開視線。 羅維諾故意轉身背對著安東尼奧,他扣著襯衫釦子,只顧著用幸災樂禍的語調說:「哼哼,白痴,你繼續在這虛耗時間吶,等到你家上司發怒派人來這裡,到時再來看誰哭誰笑了。」卻渾然不覺自己的釦子全扣錯位置。 「羅維諾,不看著我的臉說聲再見嗎?」 聽到男人笑問,他的雙手一顫。 「白痴啊,我根本不想見到你的臉。這幾天好不容易清靜點,不用看見你的蠢臉,我做起事來舒服多了,況且某人把自己的房間用來養蚊子,硬是跟我擠那張可憐的單人床,我恨不得離開這裡,自己一個人生活!」羅維諾占到上風,趁勝追擊、連番數落。 為了小事吵架,又為了莫名其妙的契機合好。 連外人都抓得到安東尼奧和羅維諾的相處邏輯,基本上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名義上該聽話的子分任性耍脾氣,名義上握有權力的親分次次都低聲下氣,為了不屬於自己的過錯道歉。 等待對方說對不起。維諾已在心裡盤算著要讓這傢伙做牛做馬補償時,卻沒有傳來預期的連串道歉聲。 「好吧。」安東尼奧揚起陌生的微笑。 「什麼?」察覺到奇怪氣氛,羅維諾回首。 「嗯嗯,就像剛剛羅維諾說的,你可以離開這裡一陣子,去別的地方也好,自己一個人生活也好,我會幫你跟老管家請假,所以你不要怕會挨罵,有什麼需要的用品再找管家拿,一切都別擔心。」 男人依舊笑得溫柔。 這是自己又搞砸某件事,以鬧彆扭的發脾氣方式向他求救時,安東尼奧會有的微笑。一絲無奈又多點縱容,要自己別放在心上,不管結果多糟他都有辦法解決。 不對!聲音哽住在喉嚨無法發出,羅維諾注視著對方再平常不過的行為。午覺剛睡醒,安東尼奧慢吞吞地在鏡子前著裝。卡在羅維諾喉中的問句隱隱發疼。 別擔心?去死你那見鬼的別擔心。 羅維諾咬著牙忍耐,才把那句「那你呢?」吞回肚內。 奮力地在男人臉上尋找一絲絲的欺瞞,但還是徒然而返。 小時候第一次回家,男人堅持要陪他回去,不管是動之以情、說之以理,甚至攤開一張地圖要他看清楚這條路是多麼危險,但他依舊堅持自行回家。放不下心的男人偷偷摸摸跟在他後頭,解決偷襲的法國,最後還解救被土耳其抓到的他。 之後他多次吵著回家,這傢伙都死命阻攔。安東尼奧先驚呼「這麼危險!不行不行。」,再來擺出親分的架勢命令「答應跟親分一起去,不然就不准回去。」不管何種方式,羅維諾最終都會佯裝不耐煩的樣子答應。 返鄉的道路,漸漸習慣有另一個人相伴。 但是這段對話,輕易抹煞了他們之前建立的默契。 「羅維諾,我走了。」 那人微笑道別,關上門,徒留空氣中走遠的腳步聲。 * * * 「選擇。」 「離開。」 「自由。」 這夜,所有話語成真。 但他卻從未想過話語成真的後續。 踏出居住幾十年的房間,走出皇苑大門,眼前是一條望不見盡頭的漫漫長路。 旅費、衣服與食糧等什麼也沒準備,而不回頭是他僅存的倔強,羅維諾從清晨走到日落,腳底摩擦出水泡,餓得兩眼發昏。 最後他路經一座興建中的教堂,工匠們發現倒在樹木陰影下的羅維諾,急忙張羅些食物和飲水給他補充體力。羅維諾才剛恢復就急著詢問對方可否讓他留在這工作。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羅維諾.瓦爾加斯。」 對方低聲啐唸句:「真是個瘦弱的小子,該不會連塊磚頭都拿不動吧。」,羅維諾立即不服氣地抬起胸膛瞪回去,留有鬍渣的大叔見他如此反應,拍著膝蓋大笑,連帶在旁的其他人也跟著笑出。眾人哄堂取笑,但每個人笑彎的雙眸都溢滿關心與包容。 「喂,哪裡來得啊?」大叔抹抹笑出的淚。 「南義大利。」 聽見他的回答,對方訝異驚呼:「真遠啊!幹嘛千里迢迢來西班牙?算了,每個人流浪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唔,就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小子,你有什麼專長?」 「專長?!」 這次換羅維諾錯愕的驚呼。 如果搞破壞也算一種專長的話,他倒是可以很自信地大聲說出。 瞧他張嘴想說又說不出口的模樣,大叔將他上下打量一會後,嘆氣說道:「偏偏教堂趕工急需人手……就用你吧,小子。」 說罷立刻扔來一根鋤頭到他面前,羅維諾使勁力氣想把鋤頭扛至肩上。大叔看他用盡全力卻搬不動的模樣,嘲諷地補話:「你八成是哪個離家出走的貴族子弟吧,瞧瞧你身上衣服和雙手,沒吃過多少苦,既然來到這裡工作就要有認知,這裡的一切將與你的昨日完全不同。」 這裡的一切,將與你的昨日完全不同。 不需要提醒,他當然知道這種事,現實正冷冷地擺在面前。 太陽已西沉,星子鑲在黑絨布似的夜空閃爍,風呼呼吹送著寒意。瞧他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麼物品,大叔故意笑問:「唷──昨天還睡在溫暖的床舖上啊?今晚你只能睡在冰冷草地上啦。」 羅維諾倔強地不做任何抗駁,轉身朝一塊空地走去,就著沾滿夜露的草地躺下。陣陣涼意自背後侵蝕,他捲縮起身體,試圖多汲取些暖意,卻不見成效。 未完成的教堂四周堆滿建材,風穿過其間的呼嘯聲,蒼白月光點點灑落,映照著大地上少年孤單的影子。 「混帳……」 混帳、混帳、混帳──混帳西班牙。 閉上眼,黑暗漩渦將思緒捲入,逃不出。 明明只是才發生的事吶,但曾感受的溫熱卻像早已遠去的過去般,怎麼伸手也不可得。湧出的液體沾濕了面頰,酸鹹的眼淚,竟成了他今晚唯一的溫暖。 20090901 PM0824 謝謝大家耐心等待orz,這篇卡稿卡很久。 其實寫出來後才發現與《幼鳥》沒啥關係XDDD,但大家還是可以當作是《幼鳥》後續。 這次嘗試比較不同的風格,希望大家能看到最後。 特別感謝小永、牛的校稿,只靠我一個人絕對會死。 兩天一更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