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破曉時
Antonio x Lomano Vargas
Francis x Jeanne
05.
有人在走動。 羅維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退到房間角落,仔細聆聽樓下傳來的腳步聲。 轟轟雷聲再次響徹天際,閃電帶來了瞬間的光明,驚嚇與未知的恐懼頓時吞噬思考能力,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應該不會有人特意在這個時候跑來到荒郊野外的莊園吧,所以另外一種可能就是…… 『還有還有啊~』 腦海中浮現法蘭西奸詐的臉。 『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最重要的事,聽曾經幫忙整理這裡的女僕說,午夜十二點,有個女人會穿著白色的洋裝,在這棟房子裡散步,還有不少人看見白色的影子亂飄唷……』可惡,這段話十分恰好的在此時想起,他抬頭望向牆上的那張畫,原本典雅的畫面,被交錯的黑色陰影染上詭譎的色彩,看起來陰森又詭異。 「等、等,或許是我的錯覺吧……」羅維諾急忙安撫自己,但才剛說完這句話,就聽見清晰規律的踏步聲。那個「不明的誰」似乎正在上樓,他急忙掩住自己的嘴,以防不小心驚叫出聲。人類的想像力總會在此時發揮到極限,他似乎可以看到某個身穿白色洋裝的女人,正陰氣森森的走來。 那個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 羅維諾努力地將自己縮進角落,企圖躲藏起來。 天際再度劃過一道閃電,驟雨打落地面的轟轟響音。 他看見門邊站著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個人影」似乎張望週遭,不知在尋找什麼。羅維諾屏住呼吸,全身緊繃,額際滴落冷汗。 黑暗裡突然響起一個碰撞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到地面上,下一秒,迴響起熟悉的《月光》旋律──羅維諾無法克制自己的大喊出聲:「那是我的音樂盒!」說完這句話,就立刻感覺到「那個人影」的視線轉向自己,迎面走來的腳步聲在黑暗裡清晰無比,他已無處可逃。 「羅維諾?」 羅維諾怔怔地注視對方,在全然的黑暗裡無法看清對方的臉,他伸出手撫上對方的面頰,確認這個聲音的主人,對方也立即回握他,溫暖的掌心覆在自己的手背上。 「畜牲!……畜牲!你也來太慢了吧。」在羅維諾斷斷續續地說完話之前,身體已先做了反應,他張開雙臂用力抱緊這個人,在對方的懷中放聲大哭,而男人像是了解他所有的不安般,沒有像之前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而是用著相同的力道擁抱。 「剛剛在樓下有看到你的東西,卻沒有看見你,我怕你會發生什麼事,還好最後找到你了……」安東尼低聲的說道。 「還、還不是你害的……」哭泣哽咽而無法順利完整說出,羅維諾感覺自己的眼淚流得更兇,有太多事情想要責備對方,而自己竟然只是為了見到他這沒什麼的理由而哭泣,手不願意放開,他再次抱緊男人。 依偎在胸口,聆聽彼此的心跳慢慢地平緩。 讓這個人輕輕拭去自己的淚水,看著他揚起再熟悉不過的微笑。 「羅維諾,對不起,我來晚了。」安東尼奧充滿歉意的說。 「你這傢伙居然讓我自己一個人在這種鬼地方,混帳蕃茄笨蛋……」他抽噎地數落著,其實這一切說穿了全都是自己找來的麻煩,但是這個人從來沒有刻意反駁,只會順著自己的話,安慰自己、鼓勵自己。 在最害怕的時候、在最需要另一個人陪伴的時候。 ──這個人真的來到自己身旁。 在驚悸的情緒逐漸退去,羅維諾此時才意識到兩人尷尬的相擁姿勢,安東尼奧似乎不覺得有異,他也難得沒有口是心非,放膽順著自己的任性,現在的他只想好好確認自己不是孤獨一個人。音樂盒的演奏著溫暖的《月光》,記起最初兩人的相遇也是因為音樂盒,那時候只希望不要再遇見這個人,但此刻,他由衷慶幸這個人就在自己身邊。 當眼淚乾了,他撿起音樂盒,兩人牽著手下樓,安東尼奧走在羅維諾前面,除了提醒他小心地上的東西,也笑著敘述今天發生的事。羅維諾還有太多問題想問,但是現在卻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 一樓已有人先點起蠟燭,在微弱的光芒照耀之下,兩個渾身濕透的的人正哀怨的瞪著他們。基爾伯特打了個大噴嚏,伸手揉揉發紅的鼻子;法蘭西斯原本飄逸的髮型被大雨給毀了,只剩下狼狽的模樣。 「那是你活該。」安東尼奧毫不同情地說道,法蘭西斯則逞笑回答:「我們可是很夠意思沒有破壞你們喔,哈、哈啾,我們站在門外淋雨二十分鐘,你還不感謝我們?」,從頭到尾最無辜的基爾伯特完全無言以對。 安東尼奧嘆口氣說要去屋內找些可以取暖的東西,基爾伯特也跟著前去,剩下來的法蘭西斯和羅維諾則幫忙將大廳的部分弄出一塊乾淨的地方。趁著此時,法蘭西斯對羅維諾眨眨眼,傾身在他耳邊奸笑:「吶,你們剛剛有沒有抱在一起啊?還是安東尼奧已經給你一個深吻?怎麼樣怎麼樣──」 「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好不好!」但是他臉紅的雙頰已經透露真相。 「哈哈,看來真的發生什麼了,告訴哥哥我又不會怎樣,說了我才能給你意見啊。」 「給我閉嘴!──」他重重踩了對方一腳。 好險燭光沒有那麼明亮,這樣他緋紅的雙頰不會過於明顯,被人發現。在羅維諾低著頭專心把環境清乾淨時,安東尼奧和基爾伯特蒐集了一些廢棄的木頭,在壁爐生起溫暖的炭火,整理完之後才一回頭,眾人便瞠目結舌的看著法蘭西斯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堆豐盛的食物。 「你這些東西哪來的啊?」基爾伯特吃驚地問。 「我今天順路幫忙去採購,除了吃的和酒之外,連酒杯都有喔,都是店裡要的東西啦,不過現在吃光也沒關係,今年提早一天開始不好嗎?」法蘭西斯微笑拿起玻璃高腳杯,為每人斟滿香醇的紅酒。 羅維諾頓時意識到這是屬於他們三人的特別日子,局外人的自知讓他頓時感到有些不自在,法蘭西斯見狀便對他說了一句沒關係。沒有反對這個提議,眾人開始飲酒作樂,雖然置身於荒廢的莊園,卻好像回到了溫暖的舊物店,即使屋外雷鳴驟雨,熱鬧酒宴依舊展開,除了未成年的羅維諾以外,其他人開始狂灌酒,笑語喧嘩。 安東尼奧喝醉後就開始胡亂放聲高歌,基爾伯特則是不知道談到什麼傷心往事,居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哭,法蘭西斯則是炫耀起自己這一年來搭訕美女的輝煌紀錄,羅維諾開始後悔自己參加了這場莫名奇妙的聚會。 雨聲漸歇,暴風雨已遠去。 羅維諾不知不覺間累到沉沉睡去,直到感覺似乎有人輕搖自己的肩膀,他才揉著眼睛醒來。天還未亮,呼吸空氣中帶著濕冷的水氣,覺得稍稍清醒了一些。旁邊傳來了規律的鼾聲,基爾伯特睡在椅子上,安東尼奧則是靠在牆邊沉睡,已醒來的法蘭西斯對他微笑說:「我答應你的吧,要告訴你那首詩的事情,這是法國大文豪雨果的作品,那時的雨果被選為蘭西學院院士,已經相當有名氣……」 Demain, dès l'aube, à l'heure où blanchit la campagne, 天明破曉時分,田野泛白之際。 Je partirai. Vois-tu, je sais que tu m'attends. 我將出發,我知道你在等我。 J'irai par la forêt, j'irai par la montagne. 我將穿越森林,我將穿越山脊。 Je ne puis demeurer loin de toi plus longtemps. 我再也無法與你遙遙相隔。 「好睏……」同樣是被搖肩膀,基爾伯特選擇的是賴在椅子上,不肯起來。 「快點給我起來。」法蘭西斯毫不留情地踢了基爾伯特一腳。 「好久沒有這樣大喝了,頭好痛。」安東尼奧也醒了,他苦笑說完,揉揉發痛的頭。 「我們出發吧,不然就快要天亮了。」 被叫醒的三人稍稍整理一下儀容,法蘭西斯則是到小花園摘了新鮮的花朵,白色的百合花搭配可愛的滿天星,他靈巧的將野花整理成美麗的花束,還繫上一條紅色的緞帶。基爾伯特和安東尼奧似乎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只有羅維諾茫然地望著,不知所措問:「我們要去哪?」 Je marcherai les yeux fixés sur mes pensées, 我走著,雙眼凝視著我的思緒。 Sans rien voir au dehors, sans entendre aucun bruit, 外面的一切,看不見也聽不見。 Seul, inconnu, le dos courbé, les mains croisées, 獨自一人佝摟著背,交合著掌。 Triste, et le jour pour moi sera comme la nuit. 傷心之餘,白天亦有如黑夜。 羅維諾剛走出戶外就打一個大噴嚏,安東尼奧替他蓋上自己的外套說:「天沒完全亮,會有點冷。」他們走出莊園的後花園,灰濛的天空,連鳥兒都尚未甦醒。沿著白樺樹林中的小徑向前走著,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向前走著。羅維諾抬頭望著安東尼奧,男人的雙眼遙望森林盡頭,深邃且憂傷。 Je ne regarderai ni l'or du soir qui tombe, 我不去看夜幕低垂的昏黃。 Ni les voiles au loin descendant vers Harfleur, 也不去看遠處歸來的帆影。 Et quand j'arriverai, je mettrai sur ta tombe 當我抵達時,將在你的墳前。 Un bouquet de houx vert et de bruyère en fleur 放上一束冬青與綻放的歐石南。 「那個時候的雨果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一天他隨意地翻開報紙,居然會在頭條看見女兒的死訊,昨日的那刻,他渾然不知剛新婚的女兒正在水裡掙扎,泛舟溺水的她已經永遠無法回到他身邊,此後的四年,雨果都沒有創作,直到他提筆寫了這首《天明破曉時》……」 走過石頭小徑,穿越瀰漫霧氣的森林。 他們抵達一座寧靜的墓園,站在白色的十字架墓碑前,法蘭西斯說完最後的一段話,將白色百合花擺放在墓前,墓碑上銘刻一個陌生的名字。 「貞德,好久不見。」 羅維諾不認識這個名字,但是望著法蘭西斯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他和這名沉眠與此的人有著什麼樣的情感。他們站在稍後的位置,安東尼奧悄悄覆上羅維諾的手,淡淡的微笑裡,似乎希望他安靜看著。 「自從七年前妳葬禮的那天起,我從來沒來看過你,這點就請妳原諒我吧……因為這裡實在太真實了。我覺得只要來到這裡,就要面對妳的死亡。」帶著苦澀的笑容,法蘭西斯伸手觸摸墓碑上的字,就像是在跟少女說話般。 法蘭西斯沉默了一會,起身回首說:「喂,安東尼奧,我答應要告訴羅維諾所有事情喔,接下來換你了。」 他將一枝百合花硬塞給安東尼奧,安東尼奧面露猶豫,但法蘭西斯仍強硬地將他與羅維諾推往另外一個方向,那條通往墓園最深處的小徑。 他們慢慢地走著。 小徑旁開滿了粉色的法國菊,盡頭的那棵大樹下有座孤伶伶的墓碑。 「列蒂西雅……」羅維諾輕聲唸出熟悉相識的名字。 安東尼奧將花束放在墓碑前,他合掌低喃一段祈禱辭,兩人沉默地注視著十字架,羅維諾才結巴地開口說:「你的女朋友好漂亮,呃,我是說在莊園裡看到畫,還有那個法蘭西斯給的照片,總之那個……」 安東尼奧噗嗤一笑說道:「不是啦,這是我的母親。」 「母親?!」羅維諾真想揍自己一拳,他的答案錯的離譜。 「七年前的這天是我母親的葬禮,也是法蘭西斯戀人的葬禮,基爾伯特的原因我就不是很清楚了。總之那天下著太陽雨,我們三個人在這裡認識,也因而結下孽緣,從此以後,我們都會在這天一起聚會……」 羅維諾點點頭,安東尼奧漾起溫暖的微笑。 「法蘭西斯全都告訴我了,對不起,讓你捲入這件事。」 你還沒告訴我── 那座荒廢的莊園為什麼會有你母親的畫?為何這首詩會讓你如此難過?在爺爺找你來當舊物店的店長之前,你是過著怎麼的生活?有好多好多的事,你都未曾對我訴說……尤其是,那最重要的音樂盒。 「如果我找到給我音樂盒的人,我想要告訴他……」羅維諾顫抖的說。 「想要告訴他什麼?」安東尼奧回首望著他。 「我在莊園樓上的房間裡,找到了跟我的音樂盒一模一樣的音樂盒,它裡面的零件有些被取出了,沒辦法發出聲音,我在那個音樂盒上發現一個人的名字……」安東尼奧靜靜聽著羅維諾的話,而手不由地緊握。 「你就是給我音樂盒的人……對不對?」 舊物店的故事是由一個被弄壞的音樂盒開始。 德布西的《月光》伴著他渡過漆黑的夜,而有男人陪伴的日子溫暖如冬陽。 沉默許久的安東尼奧,揚起一絲苦笑:「我希望羅維諾你能夠快樂,不要有任何的擔憂,有些事情我寧可你……」 「混帳!這樣我會安心才有鬼,畜牲你不要給我逃避問題!小心我──哈啾哈啾!」強硬地說完話,羅維諾接連打好幾個噴嚏。 揉揉自己的頭髮,安東尼奧望著羅維諾紅通通的鼻子笑道:「你想知道的話,我會說給你聽的,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喔,可能必須要用一天的時間才說得完,況且我還要趕回店裡,今天有客人要拿貨。」 「說好了喔。」羅維諾瞇著瞪著對方,要男人鄭重發誓。 「嗯,我們說好了。」安東尼奧點點頭微笑,認真的回答。 回到莊園收拾好昨日狂歡過後的垃圾,一行人便上車打道回府。法蘭西斯邊打著哈欠邊開車,基爾伯特在副駕駛座上打呼,他們在法蘭西斯的餐廳前解散。回去之前安東尼奧轉告羅維諾房東的留言,在他出門的時候有來電通知公寓已經整修完成,希望他回來之後可以先去公寓看看,而安東尼奧則會先回店裡,準備交貨。 羅維諾獨自前往公寓,而當他跟房東打過招呼,開啟大門後,眼前是煥然一新的房間。羅維諾不禁讚嘆房東的偉大,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整修好,況且這種程度已經不算是整修,而是改建了吧。貝爾瓦德帶著他看完房間的狀況,並說明公寓改建完的情況,在羅維諾仔細的盯著新建好的房間時,他開口問:「羅維諾,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什麼叫『有什麼打算』?」他不明究理的歪頭問。 「你還需要搬回來住嗎?」語氣不像問句,而像直接肯定句。 「這這、這是什麼意思?!」羅維諾瞬間明白對方的話,也因此亂了手腳。 「我想那個人應該很希望可以繼續跟你一起住,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拍拍他的頭,原諒他無法立刻做出回答,貝爾瓦德沒有故意追問,只說下次再給答案就好。羅維諾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走回舊物店,在經過市場的時候,看見攤販上擺著鮮紅的蕃茄,忍不住買了一整大袋,那個蕃茄混帳看見這個應該會很開心。 心繫著與安東尼奧的約定,他加快腳步。 ──羅維諾從沒有想到,這將會是兩人的分歧點。 眼前的一切讓他無法言語,手中的提袋掉落地面,一顆顆蕃茄滾落腳邊,被擁擠的人群踩爛。他沒有彎身撿拾,他什麼也聽不見了,就像是過往的夢魘成為現實,兇殘的火燄肆虐,帶著熾熱高溫的風迎面吹來,整間舊物店正被大火吞噬,不時傳來倒塌聲。 「不……」 喉嚨乾渴的近乎窒息,眼前的事物瞬間模糊。 ──他失去意識。 * * * 「有時候,我會在深夜裡後悔萬分。」 羅馬高舉起手中的槍,銀白色的槍身在燈光下映照他的臉。 他們坐在高級皮革的沙發上,有隻黑色的狼犬在日耳曼的腳邊俯臥,牠像是聽見遠方傳來的異音,突然警戒的豎起耳朵。 「雖然這裡的人們都習慣稱鎮東和鎮西,但你知道嗎?──其實鎮東跟鎮西是兩個完全獨立的小鎮喔,但是人們還是如此稱呼彼此,好像他們就是同一個小鎮般。」羅馬的笑讓人猜不出有什麼意義。 「是因為那座大橋嗎?」日耳曼低聲問。 「……是啊,因為那座大橋、一個少年和一個孩子。」 所有的故事,都是從他們開始。 20101114PM0222 修羅場持續中。 字數真的一直爆下去XD…… |